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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刚过，我就想着国庆，想着国庆就想着村里的人。我们这个村，四十多户人家，几百口人，叫国庆的人就有四五个，见着了他们，就要喊老国庆，中国庆，小国庆，以示区别。大家觉得有点不尊重，建议起名时换一种说法，比如叫 建国、建华 ，还可以叫 爱华 。 爱华 是给女生用的，但有人说，男生用也可 这些都是记忆中的细节。细节记起，是因为国庆节要来了。村里的国庆就是村里的热闹，热闹总是从人开始的。回一次老家，走一趟亲戚，吃一顿酒水，问个平安，拉个家常，许个小愿，哪一个先开始，都无关紧要，但一定要走来走去，一定要买鱼烧肉，一定要吆五喝六，一定要举杯欢盏。
国庆节是村里人最多的时候，村里的人一半都走出了村庄，走出村庄的人就像天空中的星星，非常遥远，有些陌生 二叔是第一个走出村里的人。二叔出生的那天正好是国庆的中午。二叔真不容易，把自己生在那个灿烂而有意义的日子，需要多少机缘，真是说不尽，二叔却做到了，但要感谢二叔母亲的，为了确保十月一日顺产，二叔的母亲产前还在田里跑来跑去，说是生产时顺利些。二叔是块读书的料，读完高中后考取了大学，成为村上第一个文曲星，举家进城了。后来的日子，二叔也常常回到村里的，村里人起先叫他老师，后来叫他教授，到最后仍旧叫他国庆。二叔说，还是国庆的名字好叫，好听，最响亮，也最有意义。
这几天，我一直去村里、去老家。我见到了童年时的一位长辈，长辈的名字叫建国，已经老得掉了牙。中饭时分，他要我留下一起喝点酒，我母亲说应该陪陪老长辈的。老人家喜出望外，三脚两步去了房间，一会儿捧出了一瓶老酒。我一看就知是茅台酒，那飞天敦煌图案的招牌，有点暗黄，有点剥离。看着就会有陈年往事的怀想。是的，岁月可以变成经年陈酿，却能回归儿时 梦想 。我舍不得喝掉这样的酒。但他不由你想法，说必须喝掉，一是为了庆祝国庆，二是为了庆祝碰头。说话中，拧开了经久岁月的瓶塞，酒味跑了出来，客堂全是酒香。他问我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我说是当兵的。他说是的，当空军，开飞机，保卫祖国的蓝天。
我想起来了，80年代我在光明中学教书时，有一个中午时分，一架直升飞机在学校的上空盘旋了好几分钟，大家好生奇怪。老校长望着银色的飞机说，这可能是学校里毕业出去的学生开的飞机，他是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看望大家，看望母校。后来大家查档案，查来查去，说是有一个学生当了空军，这个空军就是建国。后来通过多方渠道证实确有其人。建国的身板没有了当年的挺拔，但苍劲的手脚，坚毅的脸色，仍旧是军人的范儿。我母亲说，建国真的一心想建国，退役后回到了村上，做了生产队长，带领大家干农活，真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全为了大家过上好日子。我心里想，当年的建国，是我羡慕的榜样；现在的建国，是我学习的榜样。
村上叫 爱华 的人是我远房的嬢嬢，嬢嬢在我心中是大美女神，人长得水灵，肚里的墨水也多，她读毛主席著作，读两遍就能背得滚瓜烂熟。爱华嬢嬢还会编 故事 ，讲故事，讲起来手舞足蹈，到了扣人心弦处，就会停下来了说口渴，我连忙去田里攀根芦粟给她，爱华嬢嬢说不是要吃芦粟，而是请大家回家烧饭去了。我至今记得，许多做人的道理，都是爱华嬢嬢说的，比如孔融让梨，黄香温席的故事。嬢嬢哄孩子有一套本领，村上最不听话的孩子，大人都愿意送到她那里去，孩子们也愿意去，一来可以听故事，二来有零食吃，三来嬢嬢管人从不动手。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孩子去了以后。不愿意读书的就去读书了，不愿意干活的愿意干活了。大家说，爱华、爱华，爱我中华，但首先爱的是村上的每一个孩子。
爱华嬢嬢后来出嫁了，嫁到了村外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嫁的是军人。有一个国庆节回娘家，我们照面了，我问嬢嬢，那个姑父叫什么名字？她说与她名字差一个字，叫爱国。爱国当兵十几年后做了首长，首长很大，爱华嬢嬢后来随军去了。我看见过他们一次。也是在国庆节，他们夫妻双双回到了村里，村里闻讯后，老少男女全部出来，像是迎接客人一样，排队看爱华他们了。爱华夫妻俩一身戎装，走路迈步笃笃有声。大家说海边村风水好，出解放军，也出首长。爱华嬢嬢浅浅一笑：我们海边村人吃咸水长大的，身体板扎，力气大，是当兵的好材料。大家说爱华嬢嬢讲的是事实。老人们底下传话，关键是名字起得好，爱华、爱国，都与国家沾亲带故。年轻人笑笑，我看，关键是人好、良心好。。
过往村里的秩序和诗意，常常用人头多来表达村子兴旺的，用炊烟表达村人 开心 的。国庆到了，家家户户的炊烟，时间变长了，颜色变白了。确实，乡村农耕气象的全部要义就是要有人头，有事做，有饭吃，而炊烟是人间烟火旺盛的一个重要标志。我们那时见面了，问的都是肉烧了哇？鱼烧了哇？饭吃了哇？全部的寒暄与 吃 有关，渐渐地成了习惯，成了 自然 。大家觉得烧菜煮饭是件大事情，所以国庆那天的饭菜一定要做到：大米是最白的，猪肉是最肥的，鱼是最大的，菜是最嫩的，酒是最香的，吃饭的时间是最长的，吃饭过程里声音是最响的。大家都说，不是这样做要对不起国家的，因为国庆节是国家赐予我们的 幸福 日子，而幸福的日子就要有幸福的样子。
高明昌，上市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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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2:0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