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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 萍（四川）
还没有来得及用屋外的竹子做好一根引以为傲的竹竿，外婆就在竹林前的小屋内永远安静地睡着了。
在我懂事的时候，外婆屋外的竹林就有七米高了。听母亲说，乡下的夏日格外炎热，外婆怕母亲和舅舅受不了酷暑的折磨，就种下了屋外的那片竹林，想着今后让他们和邻居家的孩子一块在竹林下避暑，还可以做老鹰捉小鸡、跳房子等游戏。
1994年的春天，第一次回乡下，迎接我的竹林在外婆的侍弄下已将整个小屋都包围了起来，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留下斑驳的影子，不停地在院里闪动着。我问外婆，你的竹子会不会有好吃的竹笋，母亲笑咪咪地接过话说： 娃娃，你说呐？现在才三月份，要等到五、六月的时候才有呢，你要吃到时候再回外婆这里来让舅舅给你弄。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我不，娃娃现在就想吃竹笋。他们说吃了竹笋会长得像竹笋那样壮壮的，还会很白很白。 在屋顶上帮外婆修葺屋顶的少校舅舅大声呼唤我： 莽女子（四川方言，笨女子的意思。），你想吃到时候舅舅给你弄，你快点去给舅舅倒水。 我挪动着我的小短腿，拿着瓷盅给舅舅倒了满满的一杯凉白开。
小孩子终究是只图新鲜感的。翌日回到了家，就把竹笋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到了快暑假的时候，外婆让邻居给母亲来了一个电话： 我乖孙儿说要吃笋子，我让隔壁帮你们割了点儿。你们好久有时间回来，顺便帮我带点药。 母亲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我已经没有了当时的兴奋， 我不想回乡下了，那里好多蚊子，身上被咬得到处都是包。 终究，只有母亲跟舅舅回了乡下。母亲说，当他们从那个斜坡下来的时候，外婆一直在望母亲的身后那个蹦蹦跳跳的我。见没有我的身影，垂下了眼帘。
九年后，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初中生，懂事了一些。那年的一个夏日，我主动要求要回乡下看望外婆跟小舅舅。从坡上跳下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外婆跟自小得病的小舅舅在竹林下等我，一边享受着竹林带来的清凉，一边也忍受着我这个曾经的小骗子带来的煎熬。看到我的时候，小舅舅高兴得哇哇大叫（小舅舅天生不能讲话），他们母子心中一片欢喜。我跑过去抱住我年迈的外婆，像小孩子一样撒娇： 外婆，是娃娃自己要回来的，我这次带了好多好多的药油，就不怕坏蚊子咬得我一身包、也不怕皮肤过敏啦。 抬头看看那片竹林，即使我现在已经比儿时的自己高了很多，我还是惊叹着竹林长得如此高大，地上还有很多散落的笋壳。见我说起她的竹林，她嘴角不自觉地洋溢起甜蜜的笑容。
今年笋子能结多少呀？ 我问她。她望着地下散落的笋壳摸着我的头说： 乖孙子，我们没人吃笋子，外婆不知道你要回来，都被你姨婆家割走啦。 我又问： 那我可以去拿镰刀割竹子做一根鱼竿吗？我想跟他们去下面堰塘钓鱼。
乖孙儿啊！竹子有很多作用，它可以产出好吃的竹笋，也可以拿来编制很多 生活 用品，但是我们的竹子是用来给路过的人歇息的。咱家在村口，好多人从那个斜坡下来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汗水一直下。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你对人家好，人家不也记得你吗？而且我们的竹子做不了钓鱼竿，还没等你把鱼钓上来，你的鱼竿就把你的手手割出血了，外婆要心疼。
听到外婆这些话，便让我想起每年到了外出的子女回家探亲的时候，外婆只要得知村上人谁家儿女要回来，她都要在竹林下摆上几个小凳子，烧上一大锅的水，用自己的热心肠为他人解除一路奔波的劳累。
岁月催人老。竹林在风吹日晒里越来越坚挺，而外婆在变老。母亲曾多次跟她说，让她跟我们回城里享清福，可是外婆摇摇头却说城里住不习惯，在乡下与竹林相依相伴，过着安静而平淡的日子多好。而小舅舅也多发病，会给大家带来很多的麻烦。看着外婆对老家这青砖红瓦的眷恋，我们也不好再劝。
小鸟是竹林的常客，一年四季常常绕着竹林唱着、笑着，有时还在上面穿梭嬉戏，为外婆这片竹林增添了不少生机。母亲说： 这竹林是外婆爱的传承，坐在竹林下就像回到了儿女们都在她膝下的欢乐时光。现在农村的留守老人很多，子女都在外工作，人上了年纪也特别的念旧。
2009年，高中毕业的我回到老家的时候，便不再喜欢跟小伙伴到处撒野，而是喜欢与外婆一起在竹林下晒着太阳，重温手机里的 新白娘子传奇 ，不时逗着邻居家的小狗，在满满的 幸福 氛围中享受安静的生活。
一次外婆轻拍我的肩膀说： 我老了，也陪伴不了这竹林几年了，生前我不讲迷信，但死后为了你们的健康和安全，提前找个坟地吧，让我跟你外公离得近一点是我唯一的要求。 心里顿时感到酸酸的，也不知道该说些啥。看着外婆慈祥的脸庞，真希望这片竹林能陪伴她到永远。
苍天大地不会老，白日山河万年长。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 自然 界最脆弱的东西 2011年，我正在成都上大学，忙着学校的炒股比赛。待我忙完与家里人诉说思乡之苦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小舅舅去世了，外婆很难过。我叫嚣着抱怨 父母 没有告诉我这个事，埋怨他们没有让我看到小舅舅最后一面，没有在那个时候陪着我脆弱的外婆。母亲说： 外婆也不想你知道，怕耽误你学习。 我一个人在操场的角落里哭了很久很久，想着过年的时候回家好好陪伴外婆。
或许，小舅舅是外婆最不放心的人，她害怕我们会嫌弃多病的小儿子，怕他过得不好。小舅舅走后，外婆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快春节的时候已经直不起身。那一年，我只回去了一次。记得那个时候我拿比赛的奖金给外婆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双老北京布鞋，她很 开心 却也舍不得穿，到她走的那一天都没有舍得穿过我送的东西。
思念 是一串加粗的省略号。如今，当我和母亲在家里聊起一些外婆的往事，想起她和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时短情长的岁月，那些画面还历历在目，心中总是充满着乐趣和眷恋之情。看到竹林，就像看到了外婆的容颜，而我就真的没有吃过竹笋，或许是不想想起自己的不懂事吧。
而如今，在外工作过年回家的时候，我都瞒着母亲一个人偷偷骑车回到外婆的竹林，坐在竹林下看着破败的土屋，捡起几片竹叶做成喜欢的书签，也是我陪伴外婆的一种方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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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2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