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原创： 侯玲
王伟是奎雨的御用炒茶人，王伟的哥哥炒茶技艺厉害，去年勐海炒茶比赛得了第一名，这哥俩炒茶手艺都了得。这是奎雨给我介绍的茶人信息。我想喝王伟炒的茶，想知道关于制茶的 故事 。
二十多岁的王伟黑黑壮壮，像每一个茶山上的茶农。可是他腼腆得让我有点拘束。他见我，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快速地向我问了声好，默默地坐在后座，任由车里的几个小伙子闹腾，他静默得像一座山。
王伟家在雨林茶业旁边，小小的一个寨子依山而建，十几户人家掩映在芭蕉和竹林中。王伟的制茶处在寨子下面的地头。几间简易棚，几个炒茶锅，一摞柴薪，还有个极宽阔的晾茶棚子。水泥院落宽大平坦，一只金毛壮实得像小狮子，天太热，它懒洋洋不肯理人。墙上竹笼里养着的两只珍珠鸡，正悠闲地吃食。一簇石斛类的绿植养得油绿，摆在茶桌上生机盎然。大茶桌收拾的干净，茶叶匾小巧精致，这里是王伟的工作场所。细看这一切，沉默寡言的小伙分明对 生活 及其有爱。
我摆弄塑料棚里晾晒的茶条，王伟从不远处竹林里砍回两颗胖嘟嘟的甜笋。我叫喊着跑去接过笋，责怪他怎么不带上我，他又是憨憨一笑，转身去掐瓜尖。我手忙脚乱地剥笋壳，清洗泥巴，他走过来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懂。很快，我的手发痒，是被笋壳上的细毛刺扎了。旁边喝茶的闹钟大笑：人家刚刚提醒你，不要清洗笋壳，会扎手。
闹钟姓钟，他可是内力无穷，整日里嘴巴不停地说话，似乎体内能量用之不竭，大家就喊他 闹钟 ，他 开心 地接受了，仿佛这是一种荣耀。细想也是。讲话是耗心神气力的事，一个滔滔不绝者，定是元气旺盛体力好，思维快脑子好。闹钟讲话有趣，三句话必有笑点。有他在，大家总是开心的，他真是个欢快的闹钟。闹钟嘴巴能说，人也能干。他走遍茶山算是半个茶人，曾经开过烧烤店，炒个菜，烤个鱼手到擒来。关键他还勤快，眼睛能看见厨房的活路，这样就很招人喜欢。饭时再有一瓶包谷烧，那闹钟必须欢快到下一顿饭时才罢休。
闹钟和王伟去做午饭，我等吃饭，看标罗泡茶，和奎雨聊茶。
这座半开放的简陋院落无比宽阔，庭院的对面没有篱笆，连几颗豆角都没有种，人一眼就能看到远处的山，近处地里是半人高的玉米和向日葵。没有院墙，那整片田野都是院落。这想法颇有东晋名士之怪，天地做了屋舍，星辰就是灯光。王伟此制茶，能得天地之灵气，蕴日月之光华。
茶桌在院中的屋棚下，宽大平直。右手边是炒茶的铁锅和制好的茶条，左手边是无尽的晾晒棚，席篾上摊晾着昨日炒的茶。我喝一杯茶而已，却是坐拥天下的气势。我骄傲时又悲哀了。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纵然眼前是大茶海，太多好茶，我也不过点到为止。无端又觉人之渺小， 人生 短暂。还好，奎雨说起王伟炒茶，我的寻愁觅恨瞬间就淡了。
我说：这里是神仙境地，王伟真幸运，他才二十多岁，就是炒茶高手，前途无量。奎雨说：茶自苦中来。刚学炒茶尤辛苦，有人边哭边炒。高温的炒锅边，心里要记得歌诀：下插上翻，闷抖结合，摔抛结合。我试过炒茶，可火气烘得我头晕，左右手都不清，哪里有心思想起插和抖的动作交替。我夸王伟天生是制茶的人。奎雨说：没有天生的茶人。初学人一天炒八锅茶，至少得练习一周。炒出三四十锅茶才算是茶人的初级体验。要真正炒好茶，得练三百锅。我想，王伟这样的好手艺，至少练了三千锅吧。我心里不禁想起裘千仞的 铁砂掌 。翻炒一锅茶至少二十分钟，这三千锅哪里是在炒茶，分明是淬炼一个制茶高手。我又想起王伟黑黢黢的脸。烟熏火燎的三百锅，烧炭翁怕也是这样的历练，两鬓苍苍十指黑，我 心情 有些沉重，小口呷着茶，迟迟不能下咽。难怪茶里有苦涩，原来茶条浸透着汗水和艰辛。
奎雨说：我还要给王伟提供更多的机会。他谈了女朋友，修房子结婚是很花钱的，他还要更努力。我想说王伟炒茶也活得艰辛，可这个世间，谁活得不累？要想 幸福 的甜蜜，总得努力地前行。王伟炒的茶果然味长，短暂的苦涩化去，满口生津，喉间俱是余香。我仿佛又看见炒茶锅前的王伟挥汗如雨，可我也能想到三五年后的王伟活得幸福美满。
午饭时分，我们带金毛回寨子里吃饭。王伟在后院山脚下摘了苦菜和豆角，又去石桥下寻香茅草和香芹菜。闹钟宰鸡捣香料。看我们回来，王伟端出一篮花生，红仁上有紫条的花生很少见，生食尤甜。我吃着花生，逗弄两只狗，一群精瘦的黑鸡仔围着我转悠。标罗拍树上未熟的芒果和释迦，他的眼睛从不停歇。奎雨在高台上站桩，这是他每日功课。这座院子一派安静祥和。
午饭丰盛，甜笋炖鸡能鲜掉眉毛。晚饭精美，香茅草烤鱼挑战味蕾。
我们围坐在竹匾做的饭桌旁，两只狗换着卧在桌子底下，它们不时深出头接住骨头，那群闲散的鸡已被关进笼子。一桌丰盛精美的饭食，大碗的肉，大盆的汤，鲜嫩的菜蔬，一瓶包谷烧。大家吃吃喝喝，喝喝再吃，我们从中午吃到下午，这是一个茶人忙碌，我却无所事事的夏日。
我想要的日子就是这样，我突然很羡慕王伟。
刚刚我还为他的艰辛忧心，可此刻，我无比渴望我能做一个茶人。王伟的爸爸从田里回家，给我们泡了一壶茶，焖泡的晒红又甜又润。我想起那间又长又阔晾茶大棚，我相信，这家人眼下的吃苦无人能替，可他们总会把日子过成蜜。我勇敢地问自己，愿不愿意做一个这样的茶人，诚实的我犹豫了一秒，我没有他们能吃苦，所以老天没有给我出生在茶山的机会。
无论白天如何辛苦，黑夜总能让人休息。王伟终于停下歇息，闹钟又讲了笑话，大家 快乐 地喝茶。夜幕似幔，繁星满天，我知道，这块天域里，我看见的星星在闪光，看不见的星星也在闪光，每一颗星都有自己的明亮模样。制茶人和喝茶人，王伟和闹钟，我和所有人，我们也有自己的光芒。人只要实实在在活着，辛辛苦苦不就是人生常态吗？ |
|
发表于 2022-1-26 21:2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