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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侯玲
我来寄畅园，只因它紧邻惠山泉，此行我为了茶寻泉。可游览这事，说不出道理，月光如此明亮，夏日如此天长，趁着兴致就能寻到好去处。
我站在惠山古镇的一个泥人铺子前，眼光飘忽在小小铺面后面的参天古树上。我怔怔地问：那古树参天的是谁家园子？店家摆弄着笑容可掬的大阿福，那泥人儿红得鲜，绿得娇，白得净，它和这树一般年久了。游客来来往往，我的问话被轻飘飘搁浅，店家回答简单：秦家园子。我吃惊又 开心 。知道寄畅园的人太多了，知道园子是秦家的人，真是懂历史，又知宋词。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秦观一语，后人多年无语，能把情话说得大气磅礴，真是婉约人也有豪迈时。观其文，辞华而气古，事备而意高。这是秦少游的才华，也是江浙之地的灵气凝聚。
出身下层的秦观，在北宋屡遭流贬之苦，病逝于高邮老家。秦观一定没想到，他独树一帜的婉约凄美在千年之后仍受推崇和褒誉。他更想不到，这秦家后世人才辈出，子嗣在无锡绵延，让他成了无锡秦世始祖。其子任因无锡惠山曾为秦观与苏轼同游之地，迁其灵柩于惠山。 至明代，秦氏第十七代后裔秦金，历任五部尚书，他在无锡修建府第，紧傍着惠山寺，兴建 凤谷行窝 。秦家后世子孙尽力用心扩建园林，形成规模，借王羲之言：取欢仁智乐，寄畅山水阴，命名 寄畅园 。从此，它跃身为吴中名园。寄畅园，承载秦家几百年的基业和 梦想 ，也是后世文人墨客的桃花源。也许，秦观也能想到吧，毕竟世风家风文风是一种隐性遗传。
其实，今日的秦观墓在惠山二茅峰南坡。这座近五百岁的寄畅园 ，在江南园林中是最有 故事 的，可这里并未有秦观祠堂或纪念馆，我有些许遗憾。不过秦观也应该同意这样的安排，惠山山麓灵气凝聚必是有的，祖坟好风水庇佑子孙昌盛绵延，那寄畅园也是受其恩惠。我总喜欢一厢情愿的把事情归纳出条理，这样才能让我的游走显得顺利成章。
在这座历经半个世纪的园子里，我总要找出个 对应点 ，才好在短时间内形成自己的认知。有了秦观，我和这座园子就有了默契，即使秦观也未曾亲见它。有了这层牵扯，我有了一种他乡故知的熟络，哪怕我对秦观仅仅熟于文词。还未游园，这番起起落落的心思神游千里，仿佛我在四季轮回里走了一遭。
有人追着春日脚步，要寻寄畅园的琼花和一隅蔷薇。有人踩着冬日，要在碎琼乱玉中一睹寄畅园的雪景。这是人文情怀和季节的对应。今日刚过芒种，我是趁着端午游园，心里惦记屈子。果然此园对应点颇多。
嘉树堂就在七星桥的北边。我记得《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我眼前，堂前柱上对联曰：瑶台倒影参差树，玉镜平开远近山。堂内悬挂的 嘉树堂 匾额。只是出出进进几个来回，我便是把造景之人的心境读懂了些许，这时间对得是极准，这一趟也是恰恰好。
园中的郁郁古木正是青翠，若要沿着陶翁的落英缤纷寻园，或踏着东晋墨客的流觞曲水去探寻，这一座寄畅园，只怕我半日里的走马观花，也不一定看到皮毛。康熙、乾隆两个皇帝十二次巡游江南，每次都必游这里。我怕要住个十年八年才能看透着园子的花开花落，春华秋实，夏至冬来。这样一想，无端起愁绪，落寞如一地细碎的光阴，漏出这一地光阴的是一棵香樟树，树龄410年。作为一棵树，它站在这里很安详，像婆婆又像妈妈，可一阵风过，它的枝叶微微摇曳，恰似妙龄女子，二八芳华。如果人忘了年龄，是不是就能活得这般自若？我掸掸落在长裙上的瞬间落寞，既然生已铸成，就不必担心明天，遇到的就用心待它，错过了也不必惦记。这样想想，我就 快乐 的和大阿福一般，笑吟吟容天下事。游园即游园，能游三分就得三分，剩下七分留作想象，岂不是很好？
抱着俗人心态游园，我轻松又愉悦。内心空空就能装进东西。色即是空，我去寻美人石。也就是一座细溜匀称的湖石，因其伴着邻梵阁，旁长百年古樟，以池为镜池，太湖石自就不落俗套，有人想象它袅袅婷婷若对镜梳妆，妩媚顾盼，神采飞扬。这就是众人眼里的美人姿态。可乾隆眼里，这石哪里是美娇娘，分明就是玉树临风之美少年，御笔一挥赐名 介如峰 ，周易卦象有：中正自守，其介如石。这太湖石 自然 成了伟丈夫。《心经》有：观自在菩萨。人看内心知乾坤，众生相在众生眼。我今日看时，一会像美人，一会像才子。
诗人 顾城说：
你，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看云时很近 。
当下，我看一座石，心里有美人眼里便是美人；心里是才子眼里便是才子，这才是真正游园之趣。
这座园子的故事典故比树上的叶子稠，看池水来自惠山泉，看假山来自太湖石。山水移于家中，心中自有丘壑。八音涧之山神气，景汇漪之水灵韵。一个小小无锡孕育出无数名人，这是仁者智者的聚集。
秋水阁，是秦时的知鱼槛。秋水与知鱼的故事都要问庄子。
八音涧是悬淙涧，三叠流水跌宕而下，暗合了文人雅士的流觞曲水，这是要仿着王羲之。
梅亭柱上的对联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要探寻诗画一体的王维。
卧云堂， 据说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为其题诗：合抱枫香老桂枝，卧云堂上旧题诗。兹身久分无丘壑，可慕秦家濯足池。我脑海中闪过憨湘云醉眠芍药裀之风韵。曹老对这座园的艳羡之情都是溢于言表，尔等岂敢小觑这园里的一草一木？
往事堆起园子，站在这里，我渺小如孑孓。不敢提起，不敢驻足。我怕脑海无法承受如此密集的往事汇聚。这座园子，就是一场历史与文学的盛会，目力所及处，目不暇给。我纵然是小心翼翼移步，可脚下踩着卵石铺就的 四蝶恋花 。这座园子，无处不是匠心独运，浑然天成。乾隆诗多不精工，可对寄畅园他说的极准：清泉白石自仙境，玉竹冰梅总化工。
我草草走了一遍园子，腹内饱胀，似乎是酒足饭饱的犹然状态。快步疾出，仿佛是怕人拦着一般，唤醒在游廊上闭眼休憩的同伴，直道：走吧，走吧。他睁开惺忪睡眼问：看完了？我答：看不完。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留着点，下次看。
下次再看，这是一种急流勇退的自我成全。
寄畅园，是秦人家园，也是时间堆积的一座火山。每一个带着探真寻美想法的人，在此总能把自己点燃。热情的火把园子照得灯火通明，人是用无尽的遐思把这座火山引爆。
下次再看，也是我的一种自知自省。但愿下一次再来，我能引爆火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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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2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