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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侯志霞
一只慢虫――这是对我最好的定义。
首先说说 慢 吧！慢是相对于 快 而言的。印象中，我几乎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可以称为 快事儿 的经历，总之，一直就是慢。我娘亲因为我的慢，常常无奈地感叹： 这闺女的性子怎么就一点儿不随我呢！ 每次听到娘亲这般感叹，我就觉得愧对母亲，因为我未能继承了娘亲的脾气性格，是不是娘亲便在这世界上少了一个知音呢？而娘亲则因为我的慢，便格外地对我多疼爱几分，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总是把盛饭菜的盘子碟子往我跟前儿推，把饭菜往我碗里夹。娘亲嘴里常念叨的几句话我都会背了： 你这孩子呀，要是赶上大锅饭缺粮食的年代，等你走到灶前，锅里连汤水也没剩一丁点了！
我对母亲的话从来都不以为然，因为我从未经历过没饭吃的日子，不论是粗茶淡饭，还是锦绣美食，有饭吃，而且不用去抢，尽由着我的性子细嚼慢咽地去品咂粮食的滋味，单从这一点讲，我觉得我是一个 幸福 的孩子。而听着母亲唠叨，则越来越成为一种精神上的享受，因为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无私无怨地全身心爱着我，愿意把她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包括吃食，全部交给我，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很幸福很富有。当我吃饭的时候，想着母亲总担心我因为慢而吃亏受苦，我就会马上提醒自己：好好吃饭，养得壮壮的，别让娘亲担心！
我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们个头儿小，似乎也是因为我 慢得不急着长高、长大 ！等我懂点事了，真正意识到了 人一辈子长个子的时间 是有限的，过了生长期，无论你再努力，骨骼也已经定型了。此时我已经人至中年，才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 中有些事，过去了就永远无法弥补了。
姑且把没长高的事归为 遗传 吧，也许长不长得高与性子快慢没什么因果关系，无论哪种解释，就当作是为生命的成长注入一点随性的趣味吧。另外，还可以透露一个小秘密――我的个子，实在没长过我的娘亲，遗传的解释似乎不太有说服力，看来，还是因为我的慢，呵呵。
童年时代的我，有着特属于孩子的贪玩儿的天性，虽然我性子慢，动作慢，在与小伙伴的游戏比赛中从未在速度上取过胜，但这并不影响我从玩耍中获得乐趣，以至于到了上学的年龄，我还是觉得没有玩儿够，竟然违背家长的旨意，执拗地不去上学。 父亲 在村小学给我报了名，班级都分配好了，班主任是庞永莲老师，庞老师家访动员，家人好话说尽，可我就是抱定一个理由――八岁的我还没玩儿够呢！
那时，有一个远亲表姐来我家做客，她的名字很好听――琴，有着高山流水般的灵秀，我们俩 一见钟情 ，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知己，每天一起玩儿，一起吃，一起睡。我俩的性子都慢，玩儿也能玩儿得心有灵犀。有生以来，我只有在与琴表姐的友谊里寻到过这种 同步 的默契，以后再未遇见过，与琴表姐的结伴儿玩耍是我当时感觉最重要最幸福的事，上学着什么急呢！
然而，琴表姐还是走了，回她自己的家了，是不是大人们有意把我们这两个慢虫分开的呢！也许是吧！我们两只慢虫在一起，谁也不上学，大人们一定以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必须当机立断。于是我与琴表姐就天各一方了。从此我们再未见过面，我至今竟想不起她的模样了，也没有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她在哪里呢？天涯？咫尺？我宁愿相信，琴已化作了我的影子，永远都陪伴在我的身旁。与琴的知遇，可遇而不可求，此后的人生岁月里，我一直都渴望再遇见一个与我 身心同步 的人，这种 同步 ，就是指无论从性情、思想，以及行动上，彼此都特别地合拍，是一种不打折扣的互为形影，说白点，就是我想什么她也想什么，我做什么她也做什么，谁也不会强迫谁，两个人默契愉快地保持着步调一致。这样的 同步 ，可能只有在单纯天真的童年里才会有，成人世界中是找不到的。
琴走了之后，我也乖乖地去上学了，走进村小学的教室时，恍如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时，一年级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了，我开始坐下来静静地读书，渐渐地把注意力从玩儿转移到了上学，学习成绩也还行。老师和同学们都说我是念书的料，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小时候游戏比赛中从未赢过的我，居然在读书方面赶超了小伙伴们，我现在总结出来的结论是：虽然我是一只慢虫，但读书学习毕竟不是只拼速度的事，慢工出细活儿，我这慢性子，也许还是适合坐在学堂里的。
十三岁到十里地之外的县中学住读，我的学习成绩还是保持着名列前茅，曾经两次被评为市级 三好学生 ，全校师生大会上，我羞涩地站在讲台上，校长给我颁奖，那份荣誉激励了我。迎接着台下众校友投来的钦佩的目光，我知道其实自己并不比别人聪明，我的动力，是因为我骨子里早已认定，自己天生就是一只笨鸟，所以只有靠勤奋，一道题目，我会反复地做练习，一篇课文我会一遍又一遍读，只有时间不够用。
十六岁到石家庄上学，千里之外，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远行。在新的环境里，我成了全班同学眼中的小妹，年龄小，个子小，性情中还带着几分幼稚。在这里，我遇见了振华，同班加室友，四年里，我大部分时间里是跟在振华身旁长大的，凡是需要出头露面的场合，都是振华打前锋，看着振华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的 壮举 ，看着她倔强地扬起下巴，决意与人一争胜负的可爱的模样，我想，我什么时候能成为振华呢！
振华说我就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这个比喻其实也把我归为了 慢虫 的行列，小绵羊不就总是慢悠悠的嘛。而振华的性格，常常让我想起母亲，如果不是振华，四年里我便只能在食堂里买些别人抢剩下的饭菜，任何事情都等待着 按秩序讲礼貌 ，现实中，哪里会处处 讲究先来后到，讲究彬彬有礼相互谦让 呢！在现实的利益面前，又有几个人不想以强胜弱！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你在食堂里想吃上你喜欢的那道菜，而那道菜的数量又有限，那么你就要勇敢地去挤去伸长了胳膊去大声喊，那么你抢购上那道菜的机率就大，而如果你不去挤不去抢，你就永远得不到你想吃的那道菜。我成长的经历中，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亲眼目睹了物质贫乏资源紧缺带给所有人的匮乏感，无论是食堂买个饭，车站上个车，都会挤成一团，人们使出全部的力气去挤去抢，生怕 得不到 ，生怕 到我这儿就没了 。那时，我们学校食堂里拥挤抢购饭菜的场面，至今想起都令人汗颜，尽管校方一再强调 讲文明、讲秩序 ，道理谁都懂，可是伴随着整个时代的 匮乏感 而长大的学生们，也常常忘记了 文明与秩序 的教导，尤其是在食堂，一哄而上的抢购，常常代替了温文而雅的谦和，当我看到这样的场面时，总是主动地退出了 竞争 。而振华的性格恰恰与我相反，她是愿意为了吃上喜欢的那道菜去挤的，加上她个子高，有着先天的优势，一般情况下都 成功 了。我们俩搭伙儿，我吃饭的时候，会想起我娘亲在我吃饭时的唠叨，有振华在，娘亲的担心大可不必，我没饿着，而且得到了振华的照顾，还能吃上食堂里需要去挤才能抢购到的紧俏好吃的饭菜，我这只慢虫，还是有福气的。
说来也奇，全班那么多女生，振华却一意选定了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可能是振华自以为争强好胜既是优点，但脾气太急也就是缺点了，她也在有意识地克服 脾气太急 的缺点，而我的慢，多少能在不经意间缓冲一下她的急脾气。我们俩在一起，永远都是她说的多我听得多，她对我几乎无话不谈，她对我没有秘密，好像她的秘密都交给我保管了。她对我的信任，犹如一只小白兔对一只小蜗牛的信任。而她在我眼里，就是一位十足的大姐，我习惯了服从她、跟随她，曾经以为她是绝对正确的，以为跟着她绝不会有错。她对我是真的好，有什么都愿意与我分享，她的争强好胜也给予了我积极的影响。
在学校里，我最愁的是体育考试，尤其是八百米长跑测试，我永远是班里最后一个跑到终点的女生，振华则永远是正数第一，虽然我跑得慢，但每次都坚持跑到终点了。体育老师是一位高大威武的男青年老师，说话却特别温和，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跑在最后，好像他早已料到我虽然跑得慢但是我绝对会坚持跑到终点，有时他也会笑咪咪地对我说： 还可以再快点的 。只要我坚持跑到终点，体育考试就过关了，就有资格当选 三好学生 。我一直以为， 三好学生 的荣誉，是一个人在学生时代的最高荣誉了，学校，老师，并没有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跑到终点的学生，而将我拒之于这项荣誉之外，事实上，我也是努力的，努力学习文化课、专业课，努力在跑道上跑到终点，从未半途而废。我和振华多次一起被评为 三好学生 ，振华是一只小白兔，但她从来不会像 故事 里那只骄傲的小白兔一样中途去睡懒觉，而我这只小乌龟，从来也是使出自己的最大力气往前跑，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的胜利寄托在别人的偷懒上，在 顽强的意志力 方面，我和振华是一样的，尽管有着快与慢的区别。
振华像一个大姐，去哪里都是她领着我，我只要听她的指挥就行。小娟则跟我更像，与振华相处之外的闲暇时刻，我常常是和小娟一起度过的，小娟也像儿时的琴表姐，虽然因为我们已进入了青春期，有了女孩子各自的心事，已不可能完全复制儿时我与琴表姐的那种天真的 同步 了，但是基本上还能保持节奏上的默契，有什么事儿我和小娟商量着来，我俩一起逛街，一起打球儿，甚至买衣服都喜欢买同款，谁也不嫌谁慢，谁也不嫌谁笨。小娟儿羞涩含笑的样子很美，如果我是个男生，说不定就会追求她。如果我是一只慢虫，那么小娟应该与我同类。
二十岁那年，告别了学生时代，走出 校园 步入社会，在工作岗位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必须独立走路了，再没有一个振华或小娟时刻陪伴着我了。也曾有男生真诚地追求过我，可我一时觉得 恋爱着什么急，我还没长大呢 ！其实那男生还是很优秀的，谢谢人家不嫌弃我的笨拙，谁让我在应该长大的年龄里还没长大呢！
在工厂的单身宿舍里住了几年，我的室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出嫁之后，我才意识到我自己也应该考虑婚姻问题了。那时候爱写点散文，常给报刊投稿，于是认识了编辑部善良慈爱的好编辑田姨，她做红娘促成了我的婚事，嫁给了一位乡村教师，即现在的丈夫。安徒生有篇童话叫《老头子做事总是对的》，我很喜欢，于是我就称呼他 老头子 ，老头子给我起了个外号――慢虫，我觉得这名字挺适合我的，慢虫嘛，可以是小绵羊，小蜗牛，小青虫，小乌龟，等等，呵呵，这些慢虫都挺可爱的。
结婚之后，我甚至对 成为母亲 这件事没有什么信心，因为觉得自己还很不成熟，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1997年夏天，觉得生理周期有所异样，过了挺长时间，疑疑惑惑地去医院检查，我拿着化验单还慢悠悠地问医生： 不是吧？ 女医生笑咪咪地对我说： 怎么不是呢！就是呀！
得知自己即将做母亲了，我一时不知道是喜是忧，因为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孩子。可是路只能这样一步步往前走，一辈子有多少事情，会等你做好了准备才正式开始呢？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学习吧，做母亲也一样，于是我就一路跌跌撞撞地把孩子养大了，现在想来真是愧对儿子，因为我的缺乏经验，偶尔还会缺乏耐心，让儿子受了不少苦。如今，看着肩膀高过我头顶的儿子，我对 生活 的 感恩 、对生命的热爱，会在欣慰的品味中滋漫出一种幸福的味道。岁月没有辜负我这只慢虫，那位名叫 时光 的老人，她从未嫌弃过我，她一定看到了我虽然笨拙但向来不乏努力，她馈赠给我的，便是那种 幸福的味道 ！我该对她说多少次 谢谢 呢！
人生并不长，我想慢慢地走，慢下来，会觉得路变长了一些，多看会儿风景，多留意那些美好的事情。感谢一路陪伴过我的亲人、朋友们，你们都是那路上的风景，给过我真诚的爱，看着，走着，我们都在一天天变老。如今，只有在提到 年龄 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得 老了 ，其实我觉得自己内心一直没长大，一直想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为了能够 快乐 地玩耍，再任性地逃一回学，再像一只慢虫一般爬回去，一路上错过的那些好风景，让我再好好地看看吧。
作者简介：
侯志霞，女，河北宣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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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2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