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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沧海
01
父亲 离开我们将近三十年了，三十年里，父亲的音容笑貌时常萦绕在我的脑际。他的说，他的笑，他的自制的大喇叭筒烟卷，他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豪爽风范，无不历历在目。
父亲独自一人远在沈阳的搪瓷厂上班，在自己记忆里，一年也就与父亲能见上一面。
父亲每年春节回家探亲，那段短暂的时间是我们全家团聚的日子，也是我对父亲体会最深一段光景。毕竟一年到头与父亲相处的日子不多，说实在话，小时的我对父亲有一种远远的距离感。
每年面对回家的父亲，都会有一种生疏与畏惧，总是离得父亲远远的，不敢靠近他。一般都要经过三五天后，才慢慢地与父亲开始交流。
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得了一场重病，是心肌梗塞，那个年代这种病基本就等于被判了死刑，可命硬的父亲竟然挺了过来。父亲回到老家休养了半年，又要回一千七百里远的沈阳复查，家人怕他一人独往不安全，就让我跟随。
闲着没事，我们爷俩在太原街逛商场，看到路边的冰棍摊，馋得我直咽口水，可又不好意思要钱买，就连声说：好热呀，好热呀。父亲听懂了我的意思：今天不逛了，买根好冰棍吃。
说着，给我买了两毛钱一根的冰棍。两毛钱一根，太奢侈了，在老家一分钱一根的冰棍都舍不得买。舔了一口，立马从舌尖爽到了心头。哪舍得大口吃呀，生怕一下子吃完了，只是用舌尖一点一点舔，把吃冰棍的时间拉到最长，慢慢地享用。
02
上中学了，看到有的同学夏天里穿着白白的小褂，非常羡慕。自己要是有一件，穿在身上，多带劲。可是转念一想，一大家子人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哪有闲钱给我买小白褂，跟母亲要，肯定没戏。
那个年月，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给买一套新衣服，男孩子基本都是绿上衣蓝裤子，典型的空军装。
那时候是舍不得买现成的衣服，都是买布自己做。好在二姐会裁剪，做新衣的任务一般就交给了她。春节时候，父亲回来了，买小白褂的希望重又燃了起来。从父亲回家那天起，就盘算着怎么跟他提说，可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直羞于出口。
直到父亲要回单位的一个晚上，鼓足了勇气，才张开了口。一听说我要买小白褂，父亲乐了：还要小白褂，穿到你身上两天还不就成了小黑褂呀。那个时候，农村的孩子土里滚泥里爬的，肯定干净不哪儿去。
听到父亲的话，一家人哄堂大笑，笑得自己非常不好意思，急忙躲进黑影里。就是在黑影里，自己也能感觉到突突冒火的脸颊一定跟红布似的。
03
上大学了，年龄也大了，爱美之心更强烈了，就买了一双当时流行的青年式黑色亮皮鞋。那个时候穿亮皮鞋的人不多，自己又是第一次穿，还不会打理。
有一次，自己拿一块旧布擦拭皮鞋，并且给皮鞋上油。我打理皮鞋，父亲在一边看着。见我用旧布上鞋油，父亲开口了：得用刷子，不能用布。我坚持自己的方法，拒绝父亲的建议。父亲来了一句：老子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说完，忿忿地离开了。
我们 生活 在冀中平原的一个小乡村，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吃的都是小米，大米是稀罕物。父亲每年回家过年时，都要带回几十斤大米。
父亲乐善好施，费劲巴力带回的大米，都要东家给一碗，西家给一瓢。我在给邻家送的时候，腿都懒得往前迈，心有不舍，自己家还不够吃的呢，还要送别人。
心里虽不情愿，可不敢拗着父亲。大米太重，父亲一般都是托运回来，我们再去几十里外的沧州火车站领取。
03
有一年，我都参加工作了。到了年根底，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告诫我要及时取货回来，别误了过年用。
可我里里外外把信封翻了几遍，就是没有取货的单据。时间紧迫，眼看父亲返家的日期就要到了，我急忙回信索要取货单据。那时通讯不像现在这样方便，一封信要在路上走几天。
估计是信到了，父亲回家的日期也到了，信也未回。
在等待父亲回信的几天里，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估计这顿训斥是逃不掉了。果不其然，父亲一进家门，就对我没鼻子没脸地一顿挖苦，嫌我办事不着调。
骂就骂吧，谁让人家是爹呢，咱就头一低，任他数落。还好，数落一顿也就拉倒了。自己心想，挨了一顿数落，就没事了，心里还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第二天，赶紧到村里开了一封证明信，取回了大米。
可是不久后的一天晚上，事闹大了。
那天正吃晚饭，闷的大米干饭，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着饭桌一边吃一边闲扯。我吃完最后一口米饭，碗筷一放，就撤到后边倚墙而坐。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父亲一眼看到了我的碗里还有几个饭粒， 哇 地一下子就跟我咆哮了：老头子一千多里地背回来的，你就这么浪费呀？
我一听，话音不对，赶忙上前端起饭碗，将几粒米饭扒进嘴里。本以为没事了，可哪想到，父亲又扯到了取货单的事。只见他两目圆睁，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手指着我的脸，一顿狗血喷头地臭骂。吓得母亲与姐姐哥哥们不敢出声，只顾低头悄悄吃饭，看那意思，只怕一不小心父亲的那股怒火转移到自己头上。
见父亲又说起这事，我也据理力争：信封里没有取货单，我翻了多少遍。
父亲 啪 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放屁，分明是你弄丢了，我明明记得把取货单叠进信笺里。
我百口莫辩，只有掩面而泣。
04
过完年，父亲回了单位，我也开始了工作。突然有一天，接到了父亲的来信，打开一看，只见父亲说到：真的错怪你了，我把取货单放在了另一个信封里。看到此，我的两行热泪轰然而下。
没想到那么严厉的父亲还会跟自己道歉，说实话，他就是不道破此事，不用跟我道歉，我也不会知晓的。可是他没有，而是向我、向他的儿子道歉。
我的泪水里有委屈，但更多的是感动。
父亲虽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可他的严谨、正直、慈爱以及乐善好施在我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我将受用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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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1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