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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了，我的办公室一直放着一个10寸相框。办公室多次搬迁，许多物品都丢弃了，相框还一直保存着。
相框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只棕灰色的龙猫。大脑袋、黑眼睛，身体圆滚滚，小爪子里还攥着一只葡萄干。
这只看上去蠢萌中透着几丝聪慧的小动物，曾经在我的 生活 中停驻过。尽管时间不长，却牢牢存储在记忆中，挥之不去。
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周末，我和丈夫闲逛到了离家不远的一个宠物市场。那天是怎么就去了从未去过的宠物市场，我始终回忆不起来。一番百无聊赖的逡巡后，在一个小门市里，我一眼看中了一群既像兔子又像松鼠的小动物。
个子大约就一只成人手掌那么大，毛色多为灰色，有浅灰有棕灰有深灰，看上去肉滚滚绒嘟嘟。大大的脑袋，黑黑的眼睛，长长的胡子，耳朵支楞着，有点天然呆的样子，相当安静。
老板是一对年轻情侣。看我俯下身目不转睛，女孩子把脑袋凑过来，一边细细地呵护那群萌货，一边不厌其烦给我介绍，说它们叫龙猫。
龙猫？ 我很好奇。
是呀，它们是美洲栗鼠，最早产于南美洲安第斯高原地区，因为长得和宫崎骏的电影《龙猫》中的卡通大龙猫太像，所以后来香港人就叫它们龙猫啦。 女孩子长得甜，一双亮亮的眼睛一笑就成了弯月。
咿，还是外宾。
外宾 还挺贵，好几百大洋一只。不过确实喜欢，便想带回家去养。可能是受母亲的影响，从小到大，我都没豢养过任何宠物，无论猫狗还是仓鼠。母亲是医生，爱清洁，经常说很多动物身上都带有病菌，对人体不好。
但这次我破例了，而且买了两只。一只太寂寞，总得有个伴吧。按照老板的吩咐，我们又买了专门的笼子、专用的食物、洗澡用的细沙、喂食用的碗、玩耍磨牙用的榉木棍。
把它们带回家安顿好后，我开始迫不及待与它们联络感情。可龙猫们挺拽，不理人。我有点懊丧。店里的女孩子说过，龙猫胆小怕生，到新环境以后，至少得3天或者更久才能慢慢适应。如果此前主人想要贸然亲近它，它就会恐慌紧张，那姿态，可能会被人解读为个性高冷。 别带龙猫出门遛弯哦，生人会吓着它，连你们都得慢慢来 那天临走前，女孩子还跟出门再三叮嘱。看来所言不虚。
果然，3天后，龙猫开始怯怯地当着我的面进食了。不过要想碰它还是免谈。龙猫是天生的素食主义者，主要食物就是草类和树叶，但又不是什么草啊叶啊都能吃，会把肚子吃坏，情况严重时还可能致命。为了不出乱子，我们用从店里买的干草苜蓿和颗粒饲料喂它。闲来无事，它喜欢拿葡萄干当零食吃。当然，一次最多喂两只就足够了。
这货还死讲究，洗澡从来不用水，用沙。当然不是河滩上一抓一把那种，是店里专卖的浴沙，白白细细松松散散的沙。把沙子倒进一只小桶里，龙猫会自己跳进去，哗啦啦几个滚一打，好了，毛发根根清爽，干干净净。天气干燥时，三四天滚一次，若逢潮湿季节，一天就得滚一次。
第一次看到它们拿细沙洗澡，玩命似地，圆乎乎的小身体 呼呼呼 滚得飞沙走石，我吓一跳，不禁大呼小叫， 自然 又遭到龙猫们冷眼相待，两个都拿屁股给我看，怎么讨好都不行。
唉，一夜又回到解放前。无奈，我只好耐着性子，把干草一点一点以最缓慢的速度伸过去喂它，一边柔声细语 乖，乖嘛，来吃啊 哄着求着它们光顾。渐渐地，它们又开始接受我的善意，看到我不再躲闪，甚至偶尔还会飞快地咬我指头一口。
感觉指头麻酥酥，我差点又尖叫起来，还好这次吸取教训，忍住了。于是它们便开始经常咬我，但是力度很轻。这什么习惯？我上网查了方知，龙猫其实很温顺，没有进攻性，遇到危险只会使出两招：逃跑、朝对方撒尿。但一旦它开始信任人了，就会很乐意跟人一起玩。咬人手指也是它撒娇示好的惯用小动作之一。
越来越喜欢这两只小宠物了。我发现，它们颇似小孩子，挺任性，自尊心强得很，还喜欢生闷气。有一次，我拿着葡萄干逗它们半天，就是不给它们吃。几个回合下来，我 开心 了，龙猫不高兴了，嘴一瘪一瘪像要哭的样子，随后又拿屁股给我看，无论我如何谄媚，甚至把葡萄干放在它眼皮底下，它们都不为所动，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是彻底服气了。
又一个周末，母亲来看望我们。听说我居然买了宠物，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龙猫是什么东西？
来到阳台上，龙猫正蹲在笼子里，悠闲地享用零食，小小的爪子里攥着一只和它爪子一般大小的葡萄干，小嘴飞快地翕动着，一副悠然满足的神情。我担心母亲吓着它们，小声 嘘 了一声。
龙猫一只葡萄干还没啃完，母亲原本紧皱的眉头便松开了，一脸惊喜地蹲下身： 嘿，还真是乖呢
这几年，我和弟弟各自成家各自忙活，母亲一生劳碌惯了，退休后很有些不适应。除了周末坐一个多小时的车过来看看我们，帮着洗衣做饭料理下家务，日常难免有些空虚。这下好了，有了龙猫，又多了一个打发时间的事儿，哪怕我上班不在家，母亲也能找龙猫陪着玩半天。
母亲是医生，本来就很会照顾人。我和弟弟小时候，正值物质匮乏的年月，母亲硬是凭着懂得的营养学知识，用粗茶淡饭搭配出合理营养，把我们养得茁茁壮壮，如今她伺弄起龙猫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喂草、换水、帮它洗澡 就差没带出去遛弯了。她很快与龙猫们打成一片，龙猫们对她比对我还亲热。 哈哈哈 ，阳台上不时会响起母亲开心的笑声。有一次，她喂龙猫吃葡萄干，龙猫那小手拿着葡萄干，几乎等同于小孩子抓了一块大排骨，样子实在是逗人怜爱。母亲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我赶紧拿相机拍下了龙猫那副憨样。
可惜好景不长。几个月后，母亲突发肝胆重病住进了西南医院。虽经全力救治，她还是在当年八月离开了我们。奇怪的是，就在她去世的前一周，阳台上的一只龙猫竟无缘无故死去了。后来，丈夫安慰我说，它一定是陪母亲去了，因为它知道她喜欢它。它陪着她，他们都不会寂寞了。
第二年，我怀孕了。医生嘱咐，高龄孕妇要特别注意保健，远离宠物也是必须的。可家里那只龙猫怎么办？走到阳台上，我不敢如往常一样去亲近它了。呆望着那只依然安静乖巧，而今却孤零零的龙猫，我泫然欲涕。母亲生前那么喜欢它，我一看到它就想起母亲殷殷喂养的欢乐场景。我没法割舍。我总觉得，母亲的气息还萦绕在这里，在龙猫身上，在那些浴沙、干草、葡萄干上面。可一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想到医生的叮嘱，我又陷入撕裂般的两难之中。
丈夫一边像喂孩子一样喂龙猫，一边劝我： 我明白你舍不得，可是为了孩子，我们必须要取舍呀。
看看他期待的眼神，我一转身进屋去了。
纠结了整整一周后，在我的默许下，丈夫一个人去了宠物市场，把龙猫以及全套喂养工具还给了那对情侣。 想送人，怕养不好反倒害了它，想来想去还是还给老板吧，至少他们懂得怎么照顾它善待它。 丈夫回来，口中喃喃地说。我只是听着，没有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我把那张龙猫吃葡萄干的照片洗出来，嵌在相框里。这是龙猫唯一的一张照片。
儿子出生后，除了工作，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到了儿子身上。我忙得几乎要忘记龙猫了。一天，我去街上给儿子买奶粉，经过一家电器商店，无意中看到液晶电视里正播放电影《龙猫》。宫崎骏的《龙猫》？
我不走了，就站在那里看完了电影。当初买龙猫时，店里的女孩子告诉过我关于龙猫名字的来历。果然，电影里的大龙猫，真的酷似我家那两只龙猫。剧中的一对亲姐妹月和梅在妈妈生病后，姐姐害怕失去妈妈，痛哭 妈妈你要死了我和妹妹怎么办呀 ，年幼的妹妹则抱着自己在地里掰的玉米，执意要去医院里送给妈妈，却在半途上迷路。天已黑尽，旷野空荡，所有人都在拼命寻找妹妹，甚至拿竹竿去池塘里试图打捞。
就在姐姐心急如焚又六神无主之际，大龙猫从天而降呼来了龙猫巴士，搭乘姐姐找到了正在黑暗中独自哭泣的妹妹，又载着姐妹俩翻山越岭来到了妈妈的病房外面。当妈妈看见姐妹俩悄悄放在窗台上的玉米时，她欣慰地笑了。而此时，我的眼里已满是热泪。
听店里的女孩子说过，龙猫的寿命一般在八到十年。一别十多年了，想来那只归还的龙猫可能也不在世上了吧。它们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相遇，会不会依然是母亲的好朋友？
几年后，儿子渐渐大了。有一天，他在我的办公室里看到了那张照片，便好奇地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龙猫，是以前我和外婆最喜欢的宠物。
哦。儿子淡淡地应了一声，轻轻把相框搁回了原处。我想，他还并不了解和懂得，他的母亲内心深埋的一段记忆，以及与这段记忆相伴共生的那些悲欢，那些无法言说的疼痛。
原创：程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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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