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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志兰（宁夏）
活着便是受苦，要活下去，便要由痛苦中找出意义。
题记
开斋节第二天 父亲 又住进了医院，高血压、心脏病、血栓，还有肢体疼痛。近两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的身体状况百出，频繁出入医院，已经熟络了住院的流程。我因公婆家还有事情要办，推迟了探望时间。其时两个哥哥和弟弟已经轮番值守了几天。我主动请缨，让他们回家休整或处理单位事务，今晚由我来陪护。
晚饭过后，哥哥回去了，我开始清洗他小便失禁的衣裤。他近来总是出现这种情况，总是来不及到厕所就弄湿了裤子。以前一直是母亲给他清洗。今天由我来做，害怕他的自尊受伤，就装作不经意，笑嘻嘻地和他说着闲事。暗暗悲哀，他在我的心里一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我头顶的一片天，撑起一个偌大的家。如今年迈力弱，甚至于像这样失去了最后的尊严。
清洗结束，我也真的是乏了，便躺在另一张病床上和他说话。病房是县医院的新建项目，整洁干净，宽敞明亮，条件不错。医生安排病房时，因为父亲年龄大随时需要人陪护在侧，便把同病房的床位留下了，没有安排其他病人进来。
父亲心脏不好，肺也不好，常常胸闷气短，说几句话就要长长吁一口气。和我说了没有几句，就要转身睡觉。我是了解他的，前半夜睡眠很好，呼噜扯得贼响。午夜一过就会醒来，各种病症就会出现，还有一些，自身心理作用的暗示，是情绪最低潮的时候。我和他的生物钟刚好相反。于是我故意吵他，嚷嚷他跟我说话，我说： 你别睡，还不到八点，你现在睡了，半夜就会吵得我睡不着。 他嘿嘿两声不再言语。
我起身站在病房的窗前，看着这个我 生活 了十六年的小城。黄昏的南山树木葱茏，渝河的水流平缓轻下，三山公园闲逸清爽，水面波光点点。当年被我抱着牵着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青涩不更事的我恍惚着步入中年，心心念念牵挂我的老人已然垂暮。岁月从来不会优待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让谁掉队。
父亲的老人机铃声清脆嘹亮，我被吓了一跳。一个熟人要来医院看他。老两口从老家住进小城，人情并未淡漠，永远不缺探望的人，隔三岔五就有人登门。手里提着的不是水果鸡蛋就是牛肉鸡肉，他们的冰箱里总是有满满的食材。我们兄弟姐妹多，衍生的侄儿外甥 自然 不少，但是老两口自己的交往更是广泛，连小区不沾亲的人，也时不时做了好吃的送过来。我时常流露对他们好人缘的羡慕，说等我们这些人老了，门庭不知冷落到了什么程度。
父母 无论身体状态怎样，只要来了客人，精神马上会振作起来，热情地招呼招待。刚才萎顿的父亲，此刻精神奕奕地和来人谈着话，高血压导致的发黑面色也现出黄黄的光。等到来人走了，他的精气神还没消退，开始和我说一些他 人生 中的陈年往事。我听的不是十分认真，时时插话打趣他。我知道这样更容易保持他说下去的兴趣。
十点半，父亲的呼噜再次响起，我打开头顶的小灯，拿出杨绛先生的《将饮茶》。这本书买来已经半个月，我连包装都没得及打开。但此刻还是无心看下去。沉睡中的父亲，不知道做着怎样的梦，时不时嘟囔一句，疾病让他的呼吸很吃力很沉重。我侧过身子看了一会儿他的后背，感受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一直到凌晨十二点多，我还毫无睡意，心里开始发急。明早还要开车一个多小时赶回市里上班，再不睡身体是吃不消的。我起来替他盖好被子，吃了助眠药，强迫自己进入睡眠。几乎还在浅睡区酝酿，就听见他在叫我，我心说： 完了，这一晚报销了。 我问他怎么了？父亲说他的心脏很难受，腿又胀又痛，还头晕恶心。这是老样子了，除了白天告知医生，我们束手无策。我心里挣扎着想保留点好不容易聚拢来的睡意，就敷衍说： 你先睡觉，明天药挂上就好些了。 但是父亲已经没有了睡意，他开始絮叨，沉重地咳嗽。让我给他把小腿垫高一点。我下床，取了个枕头垫在他的小腿处。刚回到床边，他又嫌枕头硬硌得腿不舒服。我拿过床上的小毯叠成方块，替换了枕头，问他还要不要啥。他不甚满意的样子，说不要了。我重新躺下，强迫自己快睡。他试探着说： 还是有些低，腿酸得难受得很。你能不能把你的被子给我垫上，你把小毯盖上。 我无奈了一小会儿，说行。把被子按他要求的厚度叠好，替他垫起整个小腿。再次躺到床上，已经睡意全无。头昏沉沉的，心率开始不按套路来，步调不一地走自己的节拍。这也是我的老毛病。父亲呻吟声传来，我沉默着。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减轻他的痛苦，安抚他的 心情 。没有身在其中，体会不到他承受的折磨。
不知何时睡着了，只记得四点五十时我还看了手机上的时间。六点二十父亲叫我，让我起床。我起来，任凭头发象茅草堆在头上，坐床上发楞。窗外的空气已经被早起的人和车搅动起来，嘈杂之气渐甚。我下床胡乱洗了脸，他已经起身半坐在床上，便让他用热毛巾擦了手脸，回头看到他的脚露在床外，后悔晚上没有给他用热水泡泡。
把刚冲好的热茶放在床头，我提上包对他说我要走了，人却站在床尾没有动弹。又对他说： 我来不及去给你提早点，等我哥来了给你提吧，他一会儿就到。 他说： 我不想吃，你放心去。 我动身向门口走去，他嘱咐一句： 去了给人家好好上班。 我鼻子一酸，酸甜苦辣一时难以说清，眼泪涌上干涩的眼眶。
在院子里发动车子，看着他的病房窗口，依稀看见他的衣裤搭在栏杆上。疲劳和不舍交替在麻木的神经上，用蓝牙链接上筷子兄弟的《父亲》，歌声在车里响起：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每次离开总是装做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一生要强的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关心收下吧
●作者简介●
马志兰，女，公职人员，宁夏固原市作家协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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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