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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玉明
开学头一天，我还未来得及跟才熟悉的塑胶操场打声招呼，却见又有新的施工活动。立于楼头的我，经仔细张望，才知是挖掉了东、南两边的杨柳。
这些杨柳已有碗口粗，是十年前为美化刚推平的操场栽下的。也真是难为它们了，在砂粒与生土掺半的环境里，它们硬是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从母体上裁下的镰把粗、八九尺长的一截木枝上，经几桶水的浇灌后，生出了根，发出了芽，且熬过了第一个夏日的火热，秋冬的凉寒；并一年年郁郁葱葱的生长起来，犹如一个个总角的小丫头，长成一排风姿绰约、袅袅娉娉的美丽仙女，为这农村里常见的土质操场，点缀出一缕缕难以言说的诗情画意。
早春时分，我于教学楼上每每会透过宽敞明亮的南窗，去张望操场边上那一团团涌起的鹅黄的春烟。看着它们在骀荡的春光里浮动着，就如仍想停留在正月的热闹里而饮多了米酒的姑娘，借一缕微醺，将生命里已然升腾起的青春的风姿尽情的绽放。
我知道，那一滚鹅黄的春烟，是韩愈笔下早春的草色，只可遥看。若你因遥望而张了狂，扑上前想拥抱入怀，则会失你所望。近前能见到的，只是稍稍柔软了的细长的柳丝，那一团淡淡的鹅黄的春影，却不知飘散何方。
我当然喜欢遥望了。遥望那一抹鹅黄的轻烟，并随着轻烟的浮动，连翩了思绪，且于唐诗宋词里寻觅那一团被骚人们点染了千年的眼中景，心中情，笔下梦。
正月里的汴京城，人潮与灯市早就温暖了街柳。柔软了的长丝把去年那轮圆月系于枝头。浓浓的情话，甚而欲撩醒柳丝上的芽眼。蜜也似的去年的元夜，硬是被那抹灯影里的鹅黄留住。目光追寻不到去年的人影，只好让柳丝系住的温柔打湿今晚的春衫。欧公用特写镜头给我们描绘了元夜里一个美丽的瞬间。
二月头，莺飞草长，柔软了腰肢后，吐出莺舌般叶儿的杨柳，以它的风韵拂动被溪流嬉戏的堤岸，舞出春日里特有的韵致，沉醉在被和风拥着的春烟里。这是高鼎笔下江南的杨柳。
漠北的五原，已是冰开河畔，岸边垂杨不见一丝春色，它还在冬眠。而此刻的长安，已是花落时节了。这是唐人张敬忠眼中的漠北杨柳。
秦州地处陇东南腹地，四季分明。柳色已于立春后暖了的阳光与和了的东风里暗转。这种转，你于远望中方能感知，走近它，却丝毫寻它不着。粗粗的树干依旧褐色，细长的枝条仍然沉默，唯一的变化就是，细枝仿佛褪却了冬日的冻色，于风中不似冬日里僵直。
我也喜欢近瞧。我曾多次去寻找那团鹅黄春烟生成的秘密，为此，我常常由远望而一步步走近，那浮动着的鹅黄也便逐渐淡去，直至树下，你却再也觅它不着。见到的只是千丝万缕、软了腰身的几欲拂地的柳枝。我抬了手，扶起几缕细嫩的柔腰，横陈眼前。细辨后，才见在那如丝似线的身躯里，迸发出了一个个如小米粒大小的芽儿，那鹅黄的芽儿，涨圆了肚儿，如圆睁着的一只只张望春光的眼睛。在它那被春意渲染的眸子里，已是饱含着东风的激情与执着，春水的清澈与温柔。我和它对视着，久久地对视着，我的眼睛也被染成了鹅黄。看到的不再是那丝线上缀着的千万个芽儿，而是从它们的芽眼里溢出来的升腾着的浮动着的春光，我也融入了这团浓浓的春意里，随着那遥望中的鹅黄骀荡。
那是一片怎样的鹅黄啊！如烟如雾，如梦如诗。冬眠了一个寒假的我，每每会在那片鹅黄里 惊蛰 ，打几个喷嚏，抖几身哆嗦，从鹅黄里狠狠地吸入一股浓浓的春意，再努力去抵制那矫情的春困。与那鹅黄一道，将新春吐芽的 梦想 染成翠绿，乃至浓绿 这似乎是数年来新春过后不变的 生活 节奏，而今······
看着那一株株从砂土中被连根挖出、倒于操场边上的柳树，我知道，今春鹅黄浮动之时，我的目光只能于操场四周空望了。空望之余，只好凭借记忆，尽情地回想它们曾经有过的风华了。
第二天，我见他们被装上一辆柴油三轮车，捆绑成高高一堆柴禾，拉出红绿相间的漂亮的高档的整齐的美观的操场。随着三轮车排气管吹出的一溜黑烟，它们也如来自乡下的秧歌队，在表演完节目后，骤然觉得装扮与所处的高大上的舞台格格不入似的，带着因寒伧生出的团团羞涩，一溜烟离开了生活十年的故园 太中操场。
第三天，在那挖出杨柳的坑里，植上了广玉兰和银杏。看着它们雍容身姿，已然明白新客比杨柳要娇贵，它们能适应这贫瘠的土壤否？银杏似乎还有把握。教工宿舍楼前，有几株成活的队友，可让它生出扎根的信心；而那个叫广玉兰的，一听名字，就比较雅致，大约肯定是十分矫情的。但愿她能看在塑胶操场的面上，放下自我沉醉的仙女架子，与黔娄结缘。
第四天，我于楼头望到的已是一株株矜持着的银杏和广玉兰了。那一滚浮动的春烟再也望它不着。我只好暗暗与之道别:别了，那一围婆娑的杨柳！别了，那一道道袅娜的身影！别了，我熟悉了多年的那一抹浮动的春梦！
不知何时，我的目光已掠过墙头，张望到校外的一株古柳，这让我又想起那一株株沾满故园砂土，躺于车厢的杨柳。想起它们由总角高挑的活泼到长发及腰的文静所经历的岁月；想起早春柔丝上芽眼里跳动的春光；想起夏日夜晚凉风吹过时多情的温柔的招摇；想起秋风里清霜浸染后蛋黄色修眉的飘落；想起冬日里被白雪纠缠丰满了的身姿。想起你暮色里长发的静默；想起你月光下倩影的稀疏；想起你被我牵手时的忸怩；想起你被编成草帽时的英姿飒爽；想起你被吹作柳笛时的清脆悠扬······
唉！今春里，我只能凭了记忆，在楼头将你一次次的张望。
2019.3.10草，4月2日改定
作者简介张玉明，男，1969年4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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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4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