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人生 狭窄，俯仰之间；人生苦短，醒睡之时。如此逼仄的尘途啊，很多事，无可问前缘，也无力求后会了。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一期一会。想必，于烟花之魅，也须有这点清透，方可看得些许暖意。
早就知道元宵夜，城东城西皆有烟花盛火，也没期待，像一日三餐一样，到点儿行事。待日光消退，夜色爬上楼顶，人聚成堆了，才悠悠漫漫地出门去，隔着人群，寻一个勉强可观的位置，事不关己地随处望望。看那些个举着脑袋，侧着身子往里钻的热情劲儿，生了佩服，也生了阙疑。他们望之心那么切，会不会有失落呢？
忽觉自己好像不是来看烟花的，是来替古人担忧的。
胡思乱想之际，一串串烟花拔地而起，腾空飞来了。我亦止住了思绪，专注看烟花。
烟花在眼前相继炸裂，组成各种图案，火树银花绽开来，缤粉璀璨泻下来。一阵接一阵，气势俱增，越来越迫人，越来越刺眼，没看多会儿，我就起了逃心。
却也没迅遽逃开，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发现人比烟花好看。五光十色填满的双目，震耳欲聋扯开的喉咙，在夜色里，亦沸反盈天。那欢腾之象，仿佛前生夙愿都实现了。
氛围如此蜩螗，是人役用了烟花之故吧？烟花按设定的模式绽放，颜色、距离、图案都由不得自己创意，是顺服的。人就不一样了，既是操纵者，也是看客，放声自由，放形自由，任声音浑厚也尖利，优雅也粗俗 任表情惊喜也惊悸，激动也平静，欢悦也低沉，还有鼓着眼的，张开狮口的，抱紧双手的，十指相扣的，捂着耳朵小觑的 面色与姿势随烟花强弱变换不停。人相，真是百态无穷尽呀！
我亦不敢把目光停留在一处，看一下烟花，又转而看他们。看他们臌胀的脸，放光的眼，舞动的手，踮起脚尖伸长的脖颈，听他们的咦哩嘲哳声，甚觉自己多么格格不入。他们忘怀兴奋，不啻爱烟花之人。唯我，忘了自己是来看烟花，不是来看人的。
我与烟花隔了距离，与世间绚美隔了距离。终是怕的，怕被绚美吞噬，灼伤，更怕独自消受尔后的岑凉。
此刻，我清楚地知道，我的 快乐 与忧愁都是自我的，都来自烟花之外。所以，就这么一会儿，我亦看够了烟花，看够了人。
当舞狮队、游灯会牵着人流，从城东到城西，一路喧腾而去时，我驻足了。人间在那时，真是活色生香的，并没因谁不跟从而有丝毫萧瑟。市井里的热闹全都涌动出来，像洪流裹挟而去。整个街道，变成了一条滚动的大金龙。每个人都急匆匆地在鳞片上涂抹着自己的颜色，刻下自己的记号，沉浸在唯我的欢乐里。
忽然想起心理学上从众一说。人在人群中时，思维是僵滞的，智商是低下的，容易随大流，所以有揭竿而起，有法不责众。细想来，我亦是在人群中这样效仿来，模仿去的。那些做成了自己的人，只因从不屑跟从大众脚步，抑或早已走在了大众步履之前去，才得以成全了自己。而我，注定此生无缘 成全自己 的了。
我在人群中丢了自己，群居是逃不开的悲哀。不如这盛大的烟花，逃离了灯火辉煌，引来蜂拥的人群。短暂的盛放，铸就了光彩夺目。原来啊，稀缺、短暂、傲标这些清冷的词儿才是美的精髓。想那烟花冷寂时，人群四散，该是怎样的虚空。那些愿未遂，兴没尽的小众，是否也是人群中的另类？
想起一些遇见，无期许，也是悲伤的。初见之时，眉开目笑，心中开了小花，喷了清泉。那乍见之欢，如烟花，是那么夺人心魂。然，爱美之心，终是要生贪恋的，想觊觎长久，想僭越非分，遂生患得患失之忧。人啊，哪能如烟花绝情，起放随意？面对无力绾结的缘际，还是免不了一声长叹，心口不一地自嘲一句 去也直须去矣！而心里的痛，是叹不出来的；心里的念，也是留不住的。
这世间万物，什么是留得住的呢？又有谁会生来就巴巴地望向将来，一开始就想到结局，忽略中间的过程呢？唯有人，太聪明，匆匆，碌碌，连墓地都要在活着的时候找好。生而为死，早远离了一期一会，终无乐趣可言。
我从人群中游离出来，想起屏幕上流动的那些话语，我笃信，那时是真实的，是铭感肺腑的，因为那些话深深感动了我，让我热泪盈眶。我亦知道，这感动闪亮过我的生命，触及过我的灵魂。他日，若如烟花熄灭，也是有一期一会的好的！
也许，一些感动是不需要共振的，相许的，只需要传延，扩散开去。它们的魅力，虽不及烟花明媚，一样能动人。
一日途中，正对着沉重的包发愁时，一个健硕的身影走过来，不言不语，径直抱去放妥了，才转过身来微微一笑。一缕斜照的阳光，落在他前额，恰好的角度，很挺拔，很清朗。没等我说感谢，他一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这极短的交集，如烟花，绽放在索然无味的旅途中，竟让我后一程没了疲惫之感。可我断没想过，还有再遇他的可能。那刻魅如烟花，足够了。
想来，一些遇见，真是如烟花的。知道不可再来，才让我们一心一意去欣赏它的璀璨，而不去改变相逢或相离的轨迹。这美不褪色了，暖意才真确，才能恒在。那苍凉灵敏的心，也才能避免独自消受烟花消陨后的岑寒！
作者简介：
钧天（嘤音），四川人，偶煮小字养己。 |
|
发表于 2022-1-26 20:3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