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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翼《一周年》|《小说界》试读-短篇小说-美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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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所有女人身上都暗藏着一块相同的拼图,一滴相同的血,她们的悲喜,她们隐秘的痛苦和爱憎如此迥异又相似。她们都是 Lily ,是同一朵百合花( 所罗门王极富贵时,他所穿戴的还不如那地里的一朵百合 )。我也是 lili 。我想要写很多个 lili 的 故事 ,写到适合取名的同音字用尽为止。
         
          张天翼
         
         
        一 周 年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海滩上,都显得困惑不安,沙滩上有些昨夜冲上来的海草,纠缠在一起,像死者的头发,盘旋成各种静止的曲线。他停下来,绕着圈选择角度拍摄。她没有等他,继续往前走,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一阵带着腥气的海风吹过来,味道不怎么好闻,却非常真实,有着生机勃勃的野性。她长吸一口气,直吸到肺的最底部,为那些与天地相接的最纯净的东西深深打动。海风拍打她的脸,像轻轻的掌掴。
        海,海浪和海浪,像整整一种 生活 。一种坦荡,开阔,强悍,无所畏惧,容纳一切,藐视一切的生活。它属于那些敢于遗世独立的人。
        她胸中荡漾起一种浩渺的愁绪,她感到羞愧,感到自己配不上它们。比平庸更糟的,是以平庸为乐。
        她想起她小时家中有一轴挂历,是各种海景的摄影图片。有一张就是阴云密布下的大海,跟眼前的景色很像,那幅图里有一个穿白衬衣长裤的女人,裤腿挽到膝盖处,光着脚,昂着头,踏着海水往前走,走向更远处直立的山崖,长发在她脑后像面旗。
        栗栗曾无比迷恋那张图,迷恋它用肤浅手法所象征、鼓励的东西。
        她以为自己会变成那样的女人。那个女人跟现在这个唐梨栗完全不同,具有完全不同的胸襟和情愫。她应该更自由,生活更曲折,更有意趣,有更多值得回味的褶皱,更多可作为勋章的疤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早早就丧失了变化的机会,光滑,顺利,苍白  
         人生 中总有那么一刻,你会对已经拥有的一切陡生厌倦,像冬天赖在热被窝里赖得太久,那过于符合心意的绵软和舒适终于变得乏味,房间里充满了你自己的气息,皮肤里、头发里的油脂味,夜间呼吸出的口腔气息,甚至昏睡中放出的屁的味道。它们全都在,因为睡前你紧闭门窗,像存钱一样把这些热气留住,漫长的夜晚把所有这些积蓄在一起。然而这时,你看着玻璃窗上模糊的蒸汽,一股难以解释的忧烦袭上心头,外面寒风刮擦枯枝的声音都变得爽利诱人,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跳出去,赤裸身子冲到外面,甩开双腿用最快的速度奔跑,远远离开那些熟悉的、陈腐的东西,越远越好。
        这时她想起老王,永远喝温开水、穿黑色长筒棉袜的老王,他好像是作为眼前图景的反面被拎出来的,她忍不住一晃脑袋,想把关于他的画面从脑中摇掉。太残忍了,他怎么能跟这阴郁的海,以及十几米外那个古怪的摄影师相比?就像两张图,前者是拿手机往路边一站随便拍拍的,后者是用好器材精心构图创作出来的  她一向用触觉嗅觉去体会 爱情 和婚姻。现在她猛地感觉那是一种灰烬似的温暖:作为燃料的木柴燃尽了,火熄灭了,但灰烬内部还能暖上很久,冬天有些流浪汉就睡在火灭之后的灰堆里,整个人陷进去,只要借那一团暖意入睡,就能从此沉沉睡下去,灰烬冷了也不要紧,不会察觉,也不会醒来  
        眼眶烫得发疼,栗栗知道眼里堆满了泪水。人把生命耗尽,应该是为一些值得的东西,一些美妙的东西。
        她带着迫切的愿望转过身,看着那个长辫垂在脊背上的男人的背影,心头的想法无比明晰,那就是,紧紧地搂住他。
        她向他走过去时,想要预先看到一些东西。人们总会这样:当他为一个女人心动,他能瞬间想象出到两人拍婚纱照的样子,以及孩子的五官,两个孩子,一个像妈一个像爸。可这次栗栗看不到那么远,她只 看到 自己抱住他的样子。
        黑白单膝跪在沙子里,佝着背,斜跨着背包带,摄影包顶在背上,他双手握着相机对准一样东西,正在调焦。她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怕挡了光。那是一串钥匙,一个钥匙圈上穿着四五根钥匙,钥匙的圆头挨在一起,脚尖朝几个方向伸出去,还有一把微型指甲刀,一个箭头射入心脏样式的钥匙扣,都已锈蚀得仅能辨认形状。
        海浪扑过来,打在他小腿上。他的头往前探,衬衣领子上露出一截脖颈。那截脖子宛如一段邀请的话,以圆圆的突出的颈椎骨为标点。但那段话又似乎跟他无关。他如此专注,以至于她想等她吻下去他都不会察觉,不会做出反应。
        为了测试这一点,她从他背后慢慢走近,俯下身,嘴唇接触到那截脖颈中段,隔着薄而紧绷的皮肤,碰上了一粒骨头。
        他果然没动,只有手指尖动了动,按了几下快门。同时她微微用力,嘴唇按得更紧,鼻尖也压了上去,嗅到毛孔里透出的气息,全然陌生的男人的气息,陈旧的皮革味,还有一股像榛果的甜中带涩的味道。
        他手里的相机放低下去,仿佛那个吻的知觉刚刚由神经传导到脑中。她站直身体,直挺挺地等待着,嘴唇离开的地方立即出现一个洞,海风把它灌满了。他转过头,满面肃穆地盯着她看,目光不是求证也不是疑惑,只是单纯的诧异,还有一点担忧,就像论文导师听到学生选了一个极难的选题之后的表情。
        后来栗栗不断回味那个时刻,最让她奇怪的是,那一刻她连一粒沙那么细微的恐惧都没有。
        黑白站起身,抬起一只手掌做出稍等的手势,他从胸前口袋掏出镜头盖盖上,把摄影包从背后拽过来,拉开拉链,用一种把雏鸟放回鸟巢的手势把相机放进去,拉上拉链。栗栗在一旁等着,心想这简直像 父母 上床过性生活之前先把小孩哄上床睡觉,她嘴角往上一跑,怕破坏了气氛,又赶快撂下。这时黑白走了一步,跨到她面前。
        他凑到她耳边,说出一句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气流的话:怕不怕?
        她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答话太像话剧 台词 ,她心里吃惊这女人怎么这么说话。他探身,在她嘴角吻了第一下。太轻了,什么滋味都没有,像一支毫无信息量的预告片。她习惯性地回想起老王的吻,又强迫自己切断回忆,专注在面前这张嘴巴上。她一直觉得黑白的嘴唇很有趣,下唇比一般人都厚,看上去有一丝邪恶的肉欲,幸好他的眼神也比一般人澄澈,靠眼中的清光把那一丝邪气压住了。以如此近的距离盯着他的嘴唇,她心中有种奇异的激动,就像橱窗里的蛋糕,垂涎多时,忽然端到眼前,有人小声对她说,吃吧,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于是她吃了。
         
        张天翼,自由职业者,现居北京,以写 小说 为生。出版小说集《性盲症患者的爱情》等书,有作品改编成电影已上映。
        张天翼的自问自答
         
        生活中最重视什么纪念日?纪念日一般都做什么?
         
        每年最重视的是跟先生的定情纪念日。后来把领证日也选在那一天,就不用重复庆祝了,省事又环保。
        每个纪念日的意义是:我们都清楚地记得那天是纪念日。前几天就开始互相提醒,到了正日子那天,其实也不会去高崖跳伞、深海潜水什么的,顶多出去吃顿饭,或者什么都不做,一切如常,但心里像藏着甘美的秘密,一整天都是甜的。对我和他来说,心里想着它,互相凝望时,知道这个日子对彼此仍然无比重要,那就是纪念日要做的最重要的事。
         
        你的许多小说的女主角叫做栗栗,荔荔,莉莉,粒粒,俪俪  为什么这样取名?
         
        所有女人身上都暗藏着一块相同的拼图,一滴相同的血,她们的悲喜,她们隐秘的痛苦和爱憎如此迥异又相似。她们都是 Lily ,是同一朵百合花( 所罗门王极富贵时,他所穿戴的还不如那地里的一朵百合 )。我也是 lili 。我想要写很多个 lili 的故事,写到适合取名的同音字用尽为止。
         
        平时自拍吗?会修图吗?
         
        自拍得不多,拍完也不会发给别人看,自己看看,吐槽一下,然后默默删掉。不会删的是出去玩拍的图,偶尔会在朋友圈发一张,表示还健在、也没屏蔽大家。修图?当然会啊!每一点科技上的进步我们都要好好享受,不能辜负!对不对?可惜我的修图技术跟我的化妆技术一样基础而傻瓜:点一下美白皮肤,点一下智能磨皮,去掉黑眼圈,觉得唇膏颜色没配好再手动改改颜色,行了就这样吧,再多操作也不会了,改动太多也接受不了了。朋友们都知道我长什么样像不像高圆圆(我姥姥生前倒是坚持认为我长得像孙俪,其实只有刘海像),硬要修成高圆圆怪羞耻的。不过我觉得真把自己修成高圆圆迪丽热巴的姑娘也挺好,能找到一种全新的接受自己并能为之骄傲的途径,不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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