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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林丹少
瞎子姓甚名谁、多大年纪、婚否、家住哪里 我一概不知，只晓得他是一个中年男人，白白胖胖的，或许住在县城镇上的某个角落，家里还有个与他一样残疾的婆娘
＂这个样子，哪个健康的女人愿意嫁给他呢？除非这个女人的脑壳进水了 ＂每次，我站在半山腰上医院锅炉房的旁边，一边守着洗衣服的水泥台等小伙伴叫我打乒乓球，一边瞅着山脚下那个拄着根铁棍，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着路，正吃力地慢吞吞地爬上来的瞎子，心里一阵胡思乱想着。
瞎子的衣着却很光鲜。一到夏天，他就将白衬衣扎在熨帖的黑裤子里，大腹便便，像某个县委大院里走出来的机关干部。到了冬天，他则穿一身整洁笔挺的蓝色中山装，将脖子上面的那粒纽扣系得铁紧。
瞎子翻着一双看起来有些瘆人的白眼珠，动作娴熟地走到血液科抽血的窗口，往上卷起一只衣袖，伸出白胖多肉的胳膊，笑咪咪地坐等着抽血。
当那根粗粗的针头扎进他富有弹性的皮肤，缓缓地抽满了一袋子淡红新鲜的血液，好奇地跟在后面的我们，一个个看得心惊肉跳。瞎子却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咪咪笑着，仿佛护士抽的不是他身上的血液，而是别人手上与他极不相干的血液。
抽完血，将几张十元的钞票叠好折起，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用手在上面紧紧地按了按，瞎子终于放心地翻着他那双白眼珠，拄着那根铁棍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探着路，心满意足地朝着山下走去
医院的大人讲，瞎子的血价廉物美，病人用着放心。＂O型血，晓得啵？＂血液科的小蔡叔没事了蹲在台阶上晒太阳，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一脸不屑地告诉我们。我一下子明白了，瞎子的血竟然跟课本中的白求恩大夫一样，啧啧，他们都是万能输血者啊！心里便不由得对瞎子多了一丝敬仰与佩服。
瞎子回镇上，总要拐到路边的东风饭店，轻车熟路地走上台阶，铁棍敲得水泥地面嘣嘣直响，嘴巴咪咪笑地一张一翕：＂面条，放猪肝，多加点小葱 ＂说完，挪到一张油亮的四方桌前，摸索着桌上的那个暖水瓶，先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撮起嘴使劲吹着上面的缕缕热气，迫不及待地咕嘟咕嘟地接连灌上几大碗 父母 有时带我去改善伙食，偶尔会在那里遇到瞎子。
＂这死瞎子，日子过得有几多滋润 ＂几个站在柜台前磕瓜子的婆娘，望着瞎子惬意地舔着嘴唇，站起身打着饱嗝，拄着铁棍渐渐远去的背影，不无羡慕地在身后叽叽喳喳地嚼着舌头
下面村子里也有卖血的，卖的血却经常是寡淡的。小蔡叔终于被惹恼了，气势汹汹地当着他们的面威胁说：＂下一次你们抽血前再喝一肚子的水，就算将自己的尿泡涨烂了，我也决不会再抽你们的血了！＂
这几个人窝了一肚子的火，将怨气全撒在了瞎子的身上。说这个死瞎子，就是一个大哈宝崽，只晓得实打实地卖血哩，连不晓得这血该有多精贵，这下好了，将大家的财路全给断了！大家一商议，就要好好地给瞎子一个教训。
这一天，瞎子卖了血出来，照例要去山下镇上的东风饭店，吃那碗多放了小葱的猪肝面条。等他灌完开水，吃尽面条，再次满意地打着饱嗝，拄着铁棍缓缓地走下台阶时，早已蹲在台阶下的两个村里人，不声不响地各自伸出一条腿来，对着瞎子往前迈的脚绊了过去。
瞎子猝不及防，张开双臂，胡乱在空中划拉了两下，瞬间像一座小山一样轰然倒下，扎扎实实地将嘴啃在了水泥地面上。
呼啸着飞出去的那根铁棍，刚好不偏不倚地落在我前面不远处，将正背着书包回家、低着头走路的我吓了一大跳。
＂死瞎子！下次多长点记性，卖血前多喝点水哩！晓得啵 ＂几个人急匆匆地从我眼前飞跑过去，回头恶狠狠地对着趴在地上的瞎子说道。
＂这几个遭天杀的，欺负一个瞎子哩，算么子能耐哦！小心你们掉到河里没人捞！＂正在柜台前嗑瓜子的那几个婆娘，猛地听到外面折腾出的天大动静，一窝蜂地相继跑出了饭店，七手八脚地将瞎子从地上扶了起来，掉头朝着早已穿过桥头、作势正钻向村子里的那几个男人破口大骂
我望着瞎子慢慢地用手蹭着嘴角溢出的鲜血，缓缓扑打着自己口袋早已磨得稀烂、似枯叶般耷拉在上面的中山装，嘴里一个劲地喃喃自语：＂我的铁棍呢？我的铁棍呢 ＂
我默默地从地上捡起了那根铁棍，怯生生地递到瞎子抓向空中、四处乱舞的手里。
瞎子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摩挲我的脑袋，又顺着我的脸颊慢慢地摸了下来，翻着那双瘆人的白眼珠眨巴着，凄楚地朝我微微一笑：＂好孩子，早点回家吧，莫让家里的父母等着急了 ＂说完，他咧嘴拄着那根铁棍，探着前面的马路，步履蹒跚地向着远处一瘸一拐地走去。
＂这些人，要不得哩！我得跟小蔡好好讲讲，不要再采他们的血了。＂母亲听我讲完瞎子的事情，忿忿不平地在餐桌上替瞎子说着话。
＂人不到万不得已，哪个会去卖血哦！大家活得都不容易，你跟小蔡说说就行，这都是穷日子给闹的啊 ＂ 父亲 一边给我们的碗里拨拉着早已分好的不沾荤的菜肴，一边劝慰着餐桌那头依然气愤难平的母亲
不久，我们一家就搬离了山上的医院，住到了山下父亲教书的学校，从此我没有再见过瞎子。
听母亲回来偶尔讲起，瞎子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再也没有上医院去卖血了。
再后来，我就没有了关于瞎子的任何消息，渐渐地也就淡忘了镇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正如镇上的绝大多数人，没有谁去关心瞎子从哪里来，最后又去了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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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2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