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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子夜歌 墨上尘事
我一直认为叶子是树的语言：松木善于针砭，相思则一树的梦句，爱自言自语。那么，我说这古树的薄叶乃哲人语，简且深。其实，生命到了这种程度，说什么都是多余，所以更多时候，树是无言。
简媜 《水问》
红姨，那晚你去了哪里？
那时已经入冬了，夕阳西下，没有晚霞，太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薄得轻得如一页红纸片贴在淡蓝色的天幕上，月亮也悄不声儿地挂上了光秃秃的枝桠。
我坐在胡同口的大方石上等爸爸，三姥姥翘首站在我的旁边。三姥姥在等你呢，红姨。三姥姥说： 你红姨该下班了，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她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我可以说些什么，我想起前几天我自己去奶奶家还迷了路，说不定红姨，你也迷了路呢。我转过头看天上那淡淡的慢慢显山露水的月亮。
有风吹过来，迷离了我的眼，那月亮好似洇在水里，扩散又敛聚，敛聚又扩散。路口传来了车铃声，三姥姥向前走了几步，我也跳下方石，喊： 爸爸 ，果真是爸爸骑车拐进了胡同，三姥姥有些失望。我说： 我听得出爸爸的车铃声和红姨的不一样，红姨是叮铃铃，我爸爸的是梆梆梆，跟卖豆腐似的。 她抚了抚我的脑袋，无言的看着我，但眼里分明说： 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爸爸下车和三姥姥打招呼，我趁机溜过爸爸的胳膊，爬上了车子的前梁。爸爸说： 闵红还没回来呢？ 我抬着下巴颏告诉爸爸： 红姨肯定迷路了。 三姥姥说： 待会儿她就回来了，你们爷俩，先回去吧。 爸爸又说： 婶子也别太急了，说不定闵红跟同事玩去了，闵红还孩子气呢！ 说着爸爸跨上车子，我用头顶摩挲爸爸的下巴，爸爸就笑，说： 捣蛋鬼 ，我用小拇指抠爸爸指甲缝里的粉笔灰，我喜欢闻爸爸身上的墨水味儿，但我老是觉得那天上的月亮，那月亮 我说： 爸爸，那月亮怎么跟在水里似的？ 爸爸笑着说： 月亮呀，月亮掉进井里啦！
月亮怎么会掉进井里，月亮不是好好地在天上吗？
月亮渐渐亮起来了，院子里先是被夜色涂了一层灰，又被月色涂了一层银。房内一只蜡烛在硕大无朋的圆桌上自得其乐。我抱着金豆子偎依着染着幽微蓝光的火炉，看不远处的妈妈洗菜。金豆子是一个布娃娃，她的小鼻子翘着，嘴角向上抿着，老是笑，老是笑，还有她的小裙子花色已黯淡了。我说： 妈妈，红姨说她要给金豆子缝衣服，红姨回来了吗？ 妈妈看着窗外用围裙擦着手说： 你爸爸去你三姥姥家好一会了，怎么也不回来？ 我也向窗外看，那月亮就斜斜地悬在窗玻璃的角儿上，泛着幽幽的蓝色。
门被推开了，爸爸夹着一股冷风进来，烛焰顿时上下翻跃跳动，爸爸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说： 闵红还没回来，我和三叔沿路回去找找看。 妈妈说： 这是怎么回事儿，闵红一向都很准时的啊。 爸爸出门下着台阶说： 我真不希望出什么事，但愿这次是贪玩了，但愿这次是忘了时间。
妈妈送爸爸出了院门，我抱着金豆子独自站在门槛上：红姨，你去哪了？我又看到了那月亮，它好像浸在水里，又像烘焙在幽蓝的火中，红姨，它真像你的眼睛啊，水盈盈的，蓝幽幽的。我还看见月亮旁闪睒着一颗星子，红姨，他像你眼角的那一点泪痣。我揪着金豆子的一角，红姨，我想起来你给我织了那顶小红帽后，妈妈笑着赞许你： 闵红，你的手真巧啊，比着书上的画都能织出来，是天上的织女下凡吗？
你快回来啊，我等你连同你那双巧手，等你给金豆子缝新衣服，红姨，你缝什么都行，只要你回来。
月亮越升越高，已经升到中天了。月光把梧桐的枝桠叠着窗棂光怪陆离的印在大床上，我从一个梦境跌落到另一个梦境，这，不是梦境，是真的。外面乱哄哄的，还有狗在叫，肯定是杰子家的大黄，它只是 汪汪 地狂叫，叫得人心惶惶。过了好一会儿，好像没人理会它，它失了宠受了委屈般呜呜咽咽地停了下来。妈妈呢？我旁边的枕上空空的，妈妈也去找红姨了？爸爸也没回来吗？
闵红 你回来啊 是三姥姥的叫声，夹着哭音，大黄又狂叫起来，我的心里一阵惊悸，我从被窝里钻出来趴在窗台上，看外面明晃晃的一片，白楞楞的像野兽的牙齿。
红姨，你当真没回来吗？ 我一定找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红姨，你听见了吗，这是强哥的声音，他在喊，咬牙切齿地喊。我记得强哥，那次你们站在一起，你靠着他的肩膀，妈妈指着他对我说： 将来是要叫姨夫的哦。 妈妈说完后，你红着脸笑握起拳头要打我妈，但你举起的拳头却被强哥拉在了手里，你们都笑了，我也跟着你们傻笑，笑声好像至今还绵亘在这个月夜，绵亘在我的耳畔。红姨，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月亮，怎么这样亮？冷冷的像结了冰的水。
我又缩回了被窝，孤零零地躺在大床上，金豆子躺在我的腋下，我抬起下巴用头使劲顶住床头看窗外那高悬的月亮，这样看，它又像一粒欲坠的泪珠，要滚落下来，天也在哭吗？
红姨，你到底没有回来。
当我后来只身在月华下狂奔时，莫名的恐惧窒息般将我压迫。这样的清澈如水，像挣扎在急流的漩涡。我说： 爸爸，那月亮怎么跟在水里似的？ 爸爸说： 月亮呀，月亮迷了路，月亮掉进井里了。
是吗，红姨，那晚，你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你笑笑指指天，只有月亮知道，只有月亮知道......
作者自述：
子夜歌：北方女子，世居谷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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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2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