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众多美食中，我只喜欢红薯。虽然我吃过香甜的嫰玉米，也尝过美味的炸土豆，可每当走在街头，闻着烤红薯淡淡的香甜味儿，心里总觉得暖暖的。
一
从我出生开始就在吃红薯，现在大学毕业了，夜间做梦都还梦见自己还在 故乡 的老屋子里吃着奶奶煮的红薯。红薯营养丰富，栽培简单，容易成活。可以这样说，我是红薯养大的。在我心底，一直觉得红薯是世界上最平凡而又最伟大的食物。
我的故乡是黔西北纳雍县管辖的一个小山村，名叫郭家寨。多少年来，我们的寨子很闭塞，也很小，和外界联系不大，四十多户人家，靠种地为生，家家都不富裕。故乡四周都是高山，山上山下错落着许多小土块，这些土地，种玉米产量低，种茶树土壤不行，种水稻严重缺水，种红薯恰到好处。因此，故乡的人们，都喜欢种红薯，每年的冬天，走在故乡的小路上，总能闻到农夫家飘出的红薯香甜味儿。
在我读一年级的时候，家里穷，吃不饱饭，母亲只得天天让我吃红薯。我没有选择，为了有力气读书，只得咬牙坚持。我爱吃红薯，就是那时候形成的习惯。我的母亲是一个勤劳的女性，她喜欢种红薯，每到夏天，我家所有空闲的地，母亲都会种上一些，秋天到了，总能有好的收获，因此每年我都能吃到美味的红薯。
好吃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厌倦。在曾经的故乡故乡，好多人家都以红薯为辅食。从一日三餐到一年四季，从日常的粗茶淡饭，到过年过节的美味佳肴都离不开红薯的搭配。我家吃红薯吃得最多的人家，我们早上吃红薯，中午吃红薯，晚上吃红薯，真是百吃不厌。
读三年级的时候，故乡寨子里家家种红薯，家家小孩子都喜欢吃红薯。红薯吃法多样，可以蒸，可以煮，可以油炸，可以火锅，也可以捣烂做红薯饭，切成片弄成红薯干，也可以烧烤。每年过年，故乡的年轻人都会聚集在一起，一起喝酒，一起聊天，烤红薯，炸红薯，或是唱歌，或是跳舞，时甚是 开心 。
因此，晚秋季节一到，天气放晴，故乡的田野上、山坡上、小溪边，处处都是红薯的影子。远远望去，恰如一幅 唯美 而醉人的画卷，难忘至极。
二
故乡的红薯，深深保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当时母亲喜欢种红薯，并种得特别好。
在故乡郭家寨，我家有几块小菜园，是并红薯藤的好地方。小小菜园，曾经都是荒地，但母亲不怕辛苦，每天都在地里忙碌，除杂草、烧土皮灰、松土、浇农家肥等，一段时间后，菜园发生了变化。菜园四周还用竹子围着，形成一个简单的篱笆，看起来很惬意，颇有点田园诗意的味道。每年春节前后，母亲都会将川红薯、水果红薯、紫红薯等从红薯洞里捡出来。在菜园里挖一个个小坑，丢入红薯，再盖上牛粪和泥土。风雨的温抚下，再等待半个月，密密麻麻的红薯幼芽破土而出，一天天变长起来。端午前后，红薯藤长到半尺多高，找一个下雨天，母亲再用镰刀割红薯藤去其它地里栽种。
红薯容易栽，成活率比较高，耐日晒，耐干旱，生命力极强。红薯一般是夏天种，秋天收，雨天种，晴天收。红薯栽培必须精细，先除草、把土挖松、挖成一个个小沟，丢入红薯藤，一沟一沟栽种，要放农家肥，要放尿素。最后，让一半截红薯藤伸出土壤，才能盖上泥土。
小的时候，每到栽红薯的季节，我常常是母亲的好帮手。我往沟里放红薯藤，母亲给红薯藤盖土。红薯藤拿在手里，太长的掐短一点，弄成两三截，太短的就将就放在沟里，先用一点泥巴盖住，然后再认真捞泥巴来盖。红薯栽好，短时间内不用管，雨水滋润，阳光温暖，一个月后，红薯地长出大量杂草。此时母亲就起得更早了，她一有时间就会去给红薯除草，除草结束，再疏松红薯周围的泥土，这样红薯才长得好，以后个头才大。原本都是些寻常红薯，但经过母亲精心栽培，又承受了大 自然 的雨露和阳光关照，渐渐根植土壤，绿油油的，长势好极了！山间的红薯，藤蔓之间，互相交错，你牵着我，我搂着你。匍匐仰卧泥土上，听着大地的呼吸，仰望着远处的星空，窃窃私语，一个劲地生长，生长，越来越大，直到蹦土而出，给故乡带来阵阵惊喜。
母亲精心打理红薯地，从不懈怠，总能获得大的丰收。第一遍秋霜过后，红薯地的景象，好似昨夜的急行军一般，个个累趴在地里，似乎没了精神。其实，这是成熟的告别，告诉庄稼人收割的时间就要到了。这个时候，母亲常常一早就背着背箩上坡，拿着镰刀，去地里割红薯藤，割来的红薯藤可以用来喂猪。在故乡，基本上家家都会养猪的，我家也会喂一小头！红薯藤喂猪容易长膘，生的熟的都可以直接喂，猪很喜欢吃，看着猪巴嗒巴嗒咂着嘴，吃得津津有味，我们觉得甚是好笑。
我的童年，最 快乐 的无非是陪母亲挖红薯了。母亲在前，我屁颠屁颠跟着，到了地里，母亲将红薯藤用镰刀割掉，顺势挂在不远处的樱桃树上。刹那间，地里稀拉拉地剩下的红薯藤蔓，像没长毛的秃顶，一眼便能分辨每一棵红薯的位置。
别小看这挖红薯，可是技术活，很有讲究的。要是没干过农活的人，也许会找不到红薯藏在泥土下的位置，有时一锄下去，一个大大的新鲜红薯就被拦腰截断，甚是可惜。挖红薯得认真，小心，你得用十字铁楸挖，先根据藤蔓，估摸出红薯长的位置，然后用铁楸深挖慢捣，见红薯露出屁股来，再一蹶或一拉，整个红薯就挖出来了。
母亲挖红薯，先把整块地挖完。随着自己往前移挪，身后散放着一排摆放错乱的红薯。诱人的红薯，个个鲜艳饱满，像葫芦娃，脸红仆仆地，喜笑欢跳似的，躺在地里。红薯挖完，母亲一个一个抖掉泥巴，割掉细须尾巴，分别捡到背箩里，直到背箩满为止。捡不完的红薯，留在地里，有时间再去捡，完全不影响甜味。
挖回家的红薯本年吃不完，母亲会卖掉一点贴补家用，其余的便背到红薯洞里存放，以待日后随吃随取。我家的红薯洞一般挖在房子不远处，挑个阳光好的地方，太阳从早上晒到落山，最方便保存。红薯洞内用锄铲捣挖，像挖地道一样，但不能挖太深，怕塌方。挖好后，用柴火熏去湿气，再将红薯一点点弄进来。小时候觉得这红薯洞很神奇，特别好玩，有事没事就和小伙伴在红薯洞里玩捉迷藏，互相打闹，玩得可开心了，现在想起，甚是美好。
三
读五年级时，我们三兄弟都读书，家里 生活 艰难，靠种地不能养活一家人， 父母 不得不外出打工，把我们留给奶奶。父母离家后，短时间内没有顺利找到工作，自然没钱寄回家里，我们的生活更加困难了。
土地贫瘠，劳动力不足，又没钱买肥料，即使雨水丰富，我家的庄稼还是长得不好，有时候还绝收。当时我家的生活过得不容易，吃饭没有菜，就算有时候有菜了也没有油，赶集更没有钱，我们穿的衣服破得不行。
当时奶奶已经老了，长期有病，体力劳动不行。那些年，种地年年遇到干旱，故乡的土地石头最多，经不起太阳的暴晒，自然收成不好。有时候一年种的玉米，半年就吃完了，奶奶到处借没人愿意借给她，她也没钱去买，我们只得挨饿了。
没办法，奶奶只得天不亮就到处打野菜。有了野菜，奶奶常常舍不得吃，有一个月我们吃了二十多天的野菜，奶奶却没有吃多少，都让我们吃了。除了吃野菜，奶奶怕把我们饿坏，也偶尔煮一些红薯给我们吃，那红薯也是借来的，当时我们要读书，奶奶种的红薯不多。那时候，天气亮得晚，我们来不及吃早饭，中午也不回家吃饭，每天早上都会带上几个红薯放在包里带去学校。待到中午放学，我们把红薯或是生吃，或是和同学们一起聚集起来，在山间打柴烧红薯吃，味道还不错，这样的日子，我坚持到了小学毕业。不久，家里的红薯就没有了，当时奶奶也生病了，借的红薯也不多，自然是不够吃的。
为了我们，奶奶不辞辛苦，不怕嘲笑，天天在别人家栽红薯的地里刨别人不要的红薯，一个，两个，积少成多，才养活了我们。我们就是这样天天吃红薯，没有别的东西，几个月坚持，没看到一粒粮食，我们却活得好好的。一半年后，父母有了正式的工作，终于寄钱回家，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奶奶也有钱买红薯藤，此时我们有了经验，在地里都种上了红薯。秋天到了，红薯收获的季节也来临了，看着故乡我家的老房子里摆放着又大又光滑的红薯，馋人极了。
四
转眼间，十年过去。现在，一切都好了起来，故乡郭家寨也家家过上了小康生活，可谓吃穿不愁，种红薯的人家也不多了。
就在去年，吃了一辈子苦的奶奶却突然去世了。奶奶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年，我知道奶奶的痛苦，只要自己有时间，我就会回家看她，并给她带些红薯饼，奶奶很喜欢吃，一直说，好吃。奶奶太受罪了，最终还是走到 人生 尽头，离开了我，离开了她心爱的故乡。我大哭着，摇着奶奶的手，而她再也不能回应我了。我跪在奶奶灵位前，放上奶奶喜欢吃的红薯。并说，奶奶，这是我种的红薯，天堂路远，你一路孤独，饿了就吃个红薯吧。
办完奶奶的丧事，花光了母亲的积蓄。为了一家人，母亲也在今年五月份去了浙江打工，哥哥弟弟也去了南方寻找 创业 机会，家里的土地就荒废了。我舍不得故乡我家那些土地，又还不到开学的时间，特意回家种了一小块奶奶喜欢吃的红薯。我是雨天种的，也没有精心管理，只是翻翻土，除除草而已。没想到，国庆节回家，大多数红薯都蹦土而出，这可乐坏了我，感谢奶奶在天堂的保佑。我一个人挖了三天红薯，背了四背箩才背完，虽然累，可心里是高兴的。
正愁红薯吃不完，国庆节要给奶奶举行落土仪式。所谓落土就是需要给去世的奶奶抽竹，纳契，才算归于尘土，从此在阴间有了自己的住处。我种的红薯虽然不多，却派上了大的用途。
奶奶去年去世后还没彻底落土，按照故乡习俗，老人必须选择一个良辰吉日抽竹后才算落土。抽竹，纳契要举行简单仪式，要准备山羊、公鸡、香、纸等，还需要全寨子的人来帮忙。农历八月二十八举行抽竹，纳契仪式的头一天，寨子里的人都来我家帮忙，因为要准备米，菜，肉等，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后来邻居们都来帮忙。下午了，没什么好吃的招待大家，我想到了红薯。我煮了一大锅红薯和土豆，香喷喷的，大家吃得开心极了。第二天上山帮奶奶举行抽竹，纳契仪式，要三个小时才能完成。仪式完成后，我特意吩咐家里人煮了红薯，后来大家回来都饿了，看到煮好的香喷喷的红薯，大家都爱不释手。
不知不觉，今年就要过去了，我真想吃红薯了。现在故乡已是金色的秋天，估计红薯已经彻底收完，郭家寨的山坡上很少有它的影子。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孩子，我会认真给他们讲我曾经居住的故乡，也会讲讲我和红薯的 故事 。 |
|
发表于 2022-1-26 20:14: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