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化脓的眼睛
文/陈文杰
这只眼睛已经很突兀地瞪着，它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正噙着满满的液体。并且从灵魂深处，好像还在源源不断地出现这种可耻又可憎的东西。
目光底下是一块砖。砖头在这里被放下了好多好多年，时间已经把它擦拭地油光满面。而现在，这块砖两头停靠着两双归期渺茫的鞋。一双鞋子是用春雨浸过的，摇摇晃晃地像是要发出芽来；对岸那鞋却是纹丝不动，安享一隅暖阳，懒得往旁边投去多余的目光。可这在雨中纷沓希望而来的鞋子总感觉自己的身体里能被踩出水来，只能硬着头皮向对方要一点阳光。
鞋子轻轻叩了下砖，又轻叩了一下，却全然没有回声。
于是它湿漉漉地睡下了，知道对方完全有耐心左鞋逗右鞋等到海枯石烂。
说到海，在很久很久以前，那还是人们成天想着要征服海洋的时候了。那次整个城邦最英明的船长奉命押送被放逐的公民，乘着这艘从起锚之时就满是窟窿的破船，向着大海深处启航扬帆。
其实也奇怪，你说破棉袄吧缝缝补补还能穿，一艘破船，要拿什么去妄想追上红帆。
那个时候人们都很淳朴，人心都不设防，日子尚不久就能看透黑色、灰色或褐色不等的斑斑驳驳的人心。若是路遥有幸与他们交谈，大概也会羞愧地无地自容吧。
若这红肿的眼睛所见一切不平，尽数化作齑粉，大抵也不应有这戏痞一家的拙劣杂技。这广袤天地、荒唐人世间，驳杂的爱恨情仇星星点点，可即便听完这千千万万的 故事 ，时间的眼里也仅会有浅尝辄止的爱憎分明。
这艘船最终驶向何方，史书未有记载，但司马迁和雨果都觉得，这船上除了炮兽们应当还有些人的，不趁早学会游泳，恐怕也有淹死的风险。
下面我说你回答，不准提问。这么热的夏天，你为什么还穿着长袖，你这种小偷路上一抓一个准。
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长袖子，别人就看不见我攥紧拳头啊。
你有家庭吗？
我有过爱人。在她难过的时候，我化妆成小丑也会让她 开心 ；可我失意的时候，却从未有过受宠若惊的机会。后来，就没有了。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问题？你什么学历？
轩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救世不得，非我之过也。这个世上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事情何其多，比如做一件感动别人的事。
记录员颓然地搁下笔，对边上的人说，以后带人来之前能不能先做下精神鉴定？
听说要离开这牢底了，他眼里又放出了光。记录员见此，最后不死心地问了句,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结束。 他声音有点颤抖，目光死死盯住墙角那块微微开裂的砖， 我本来想说到时候，我们一起来喝一杯酒。
酒，和醉酒后转头即忘的热烈攀谈，就是正义的人们将为之追逐一生的东西了。最完备的人们，应当是走兽般健忘和没心没肺，泛泛而交且随遇而安，无所顾忌、无所爱惜吧。
眼睛肿胀牵连了视神经，随即转变为难以抑制的剧烈头痛。说起来，每一天，也就只有等止痛药起效的那几十分钟还能孩子似的哭和笑。等理智重新支配我的身体，我遍体鳞伤又绑满绷带的四肢，就又会宛若新生，充满可悲的力量。
可胸中撕心裂肺和痛不欲生曾怎样沸腾不息。
每一天，都是焕然一新的狼狈样。
只能合上刀枪不入的眼皮，装作回归那场春雨、那个起锚的港口，那个被人永远遗忘的牢房墙角。 每个人的真心笑容都是有限的，笑完了就没有了。 我拿出了我最后的全部的热忱，用作有生以来最失败的投资。投之以桃，报之以桃核。然后用这种方法，一夜一夜地哭，一夜一夜地长大。
或许，或许经过一系列的心如刀割心丧若死心如死灰死灰复燃之后，我们才能把自己雕琢出成年人的模样。能时刻仔细收敛起感情，笑着向系铃人炫耀自己的铃铛和自己负的伤。好像，曾经，有爱过我们的人。还会有人 祝福 我，一如既往、万事胜意。
千万次睁开眼，也看不见这个架构虚假得蹩脚的世界宿命该有的分崩离析。最初的那一群人，应该都已经溘然长逝了。他们的安息身后或许正冉冉升起塑造成型的秩序。
到底是世界在腐烂，还是眼睛化了脓。
那一包腥咸的液体终于顺着脸颊流下。 |
|
发表于 2022-1-26 20:1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