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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一晃就过去了。
五百年前，我还是这蟠桃园里一个小小的守护神，五百年后，呵呵，哥现在是头顶熠熠光环的斗战圣佛了。
今天，我再次来到蟠桃园，忍不住又在园中逗留了很久。用一句你们的时髦话来形容，我的感受，真的是百感交集！
嘿嘿！你一定猜到了我是谁。不错，哥就是那只天生石猴，花果山的美猴王，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保唐僧西天取经的孙悟空，后来修成正果的孙行者。
请别取笑我的名字太多，因为每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 故事 ，你恐怕早已耳熟能详了。
那位吴承恩老先生，在《西游记》这部洋洋洒洒的大书里，已经把我的故事讲述到了极致，以至连我都有点搞不清自己的真实经历了。
不过，别太迷恋哥，猴哥的故事只是个传说。哥现在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保留了五百年的秘密，一个属于哥内心的真实故事。
我和天马风影
那天，孩儿们闹哄哄地报告，神仙下凡了，来请大王。
白胡子的太白金星真的驾临花果山，我兴奋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想不到当年的小小石猴，一番风雨磨练之后，大名竟然惊动了上天，连玉皇大帝也来请我呢。
后来发生的事，大致如你们所知，但其中细节纯属谣传。再加上吴承恩老先生的添油加醋，我真的是很难翻案了。
对于一只天生石猴来说，最重要的是 快乐 ，无拘无束的 生活 。我重返花果山，不是嫌官小，我也不在乎玉帝老儿对我的忽悠。
事情的起因，也许是我认识了那匹叫风影的天马。
最初见到风影，是在我做弼马温的日子。风影，是天宫御马监的一匹天马，它混在那些骅骝骐骥赤兔超光这些头衔吓人的名马之中，我起初根本就没在意它的存在，直到有一天。
这一天，太阳的金色马车照例停在西方璀璨的晚霞宫里，我的一匹匹神马从各处服役归来。
我猛然发现一匹马，它竟然累得汗流浃背，还遍体鳞伤。太过分了！我不能容忍驾驭者的暴虐行为，不管他是何方神圣。
马是有感情的动物，神仙也不能为所欲为。何况，它还是御马监灵性十足的神马呢。
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去了哪里？为何如此狼狈？
我叫风影，大人，我去了天蓬元帅府。
风影无力地甩一下尾巴，抖抖耳朵，耷拉着眼皮回答。
他们叫我拉磨，要磨碎一种叫月光豆的东西。
那是一种奇怪的豆，据说是嫦娥从人间带来的，它的原名叫相思豆，但嫦娥把它种植在月宫里，就长出了月光豆。它是天地间最柔软又最坚硬的神奇之物。
天马不是驴子，不是用来拉磨的。
但我却被黑布蒙了眼，一直在磨坊里打转，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天了。
大人您知道，天蓬元帅对嫦娥一贯穷追不舍。嫦娥就送了他一斗月光豆，并承诺说，他磨碎月光豆之日，就是她答应他请求之时。
我是善于奔跑的生灵，不惯在狭隘之处无休止转圈，但我必须这样。
最后，那盘石磨被磨成薄得像一张纸，但磨眼里漏出的月光豆仍丝毫无损。恼羞成怒的天蓬就挥起皮鞭。
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明天他还会来，他咬牙切齿，铁了心，非要我替他完成那 爱情 壮举。
狗屁壮举！不过是一场愚蠢的游戏！安抚了风影，我知道明天该怎样对付天蓬。
第二天，耀武扬威的天蓬元帅在门外大叫。有活的出来一个，把那匹风影给我牵出来。
没人搭理他。我晃晃悠悠，走出了御马监。
你就是传说中的天蓬元帅？
亏你小子有眼力。你是谁？快让你们的弼马温出来。本大人有急事用马！
我就是 不过神马是用来奔驰的，不是绕圈子拉磨的。
你管得着吗，我没把他杀掉就不错了。你问它一天都干了什么。
你身上喷着神仙牌香水，不过我闻起来全是人渣味。
哟呵！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弼马温，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呢！
这位肥头大耳的家伙，浑身一哆嗦，不知从哪里就抖出来一杆九齿钉耙来。
一道金光闪过，夹着呼呼风声。我知道这位天蓬发飙了。
我轻巧地躲闪着，逗弄着他。对付这种家伙根本用不着我的金箍棒。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可能磨碎月光豆的，天地之间磨碎月光豆的只有后羿一个人，但是他早已在人间消失了。
我听嫦娥说，不要迷恋姐，姐会让你大吐血 你就收回你的痴心妄想吧。
你个臭猴子，懂个屁！情圣的心你永远不明白！天蓬在呼呼喘气，黑豆眼儿四处乱瞅，大概要找个台阶下了。
看你初来乍到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快牵马来，绕你不死。
好怕啊，我是被吓大的？
天蓬被气得哇哇大叫。但他无计可施。
我只要在玉帝面前说上一句话，就能让你小子难受一辈子，你信不信？
我信，这是天蓬的特长。在后来的取经路上，我已经N次领略了这位猪师弟煽风点火的威力。
天蓬扬长而去。我知道后来等待我的是什么，但我怕什么呢？我还没有尝到过害怕的滋味。
他是大名鼎鼎威震天河的天蓬元帅，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弼马温，然而他的表现也不过如此。
麻烦开始一件件找上门来。征用神马的大仙们，纷纷在玉帝面前说我的坏话，告我怠慢长官，目无尊卑，猴性顽劣。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知道这都是天蓬捣的鬼。好在我把风影留在身边，有风影陪伴，暂时可以忘记那些不快。
想起来，那的确是一段快乐悠游的美好时光。
告别磨坊纠缠的天马风影，四蹄腾开，兴致高昂，每天带着我在广漠无际的天空恣意飞奔。
我欣赏云朵绘出的瞬息万变的缥缈图画，我惊叹星群在黑夜发出的瑰丽光芒，我眺望宽广的银河迷离起伏的波纹，我流连雾纱笼罩天庭雕梁画栋时，那如梦似幻的神奇
然而有一天，从梦中醒来，我再也找不到我的风影了。侍者说，他一早就被玉帝贬下人间了，因为它连豆子都磨不碎，根本不配做一匹马，更不用说天马了。
从侍者的话里，我闻到了天蓬身上那股讨厌的神仙香水味。
在凌霄宝殿，我强压怒火，据理力争，但无济无事。玉帝拂袖而去，背后传来天蓬掩饰不住的嗤嗤窃笑，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弼马温大人，以步代马，更自由自在啊！
我不想理睬他，我也不做什么弼马温了，要做就做齐天大圣，省的受这份儿窝囊气。
于是，我重返花果山。
一只人间飞来的灰鹤
遇上那只人间飞来的灰鹤，是在我看管蟠桃园的日子。
我返回花果山，并粉碎了声势浩大的天宫围剿，天兵天将并不能把我征服。
对于一个不能轻易征服的家伙，最好软硬兼施稳住他，这大概是天庭的聪明做法。
于是，玉帝答应了我的要求，封我为齐天大圣。其实，我早看穿了其中的把戏，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上次忽悠的升级版而已。
拿忽悠来说吧，一种人自恃聪明专门忽悠人，一种人却专上忽悠的当，还有一种人，明知是当也要上。
我就是最后一种。任你忽悠花样翻新，我自坦然处之。这清闲自在的齐天大圣，感觉也不错嘛。每天混迹于天神星宿之间，和他们称兄道弟，交了不少朋友。
当然有看不惯的，他们就报告玉帝，说我游手好闲，难免日后无事生非。
于是，我成了蟠桃园的守护神。
从第一眼看到蟠桃园，我就喜欢上它了。我庆幸自己是天地间一只最 幸福 的猴子。
这是我天上的花果山，我梦中的天堂啊！你看，蟠桃园里云雾缭绕，夭夭灼灼繁华盈树，颗颗株株桃果压枝。树下奇葩异卉，四围草色碧青。
本园土地介绍说，这三千六百株蟠桃中，后面那九千年一熟的，人吃了可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我不由暗自吃惊。
但我的确没有偷桃，因为我知道天地间的圣物不可亵渎，只有机缘凑巧才可以得之。
如果非要算偷的话，就只有一次，那是紫纹姑娘的赐予。紫纹姑娘让我一生歉疚，那是我伤心的秘密，待会儿告诉你吧。
现在，还是接着讲那只灰鹤，是灰鹤让我认识了紫纹姑娘。
那天，我从南极仙翁处下棋归来，刚走进蟠桃园，就听到里面一片嘈杂之声。
那些锄树、运水、修桃和打扫力士们正在追打一只灰鹤。那只灰鹤飞得很低，显然已经精疲力尽了。仔细看，她浑身血迹斑斑的。我呵住了他们。
大圣饶命！我是凡间的一只灰鹤 千山万水才飞到这里。灰鹤眼里含着泪，哀求道。
你来干什么，想偷盗仙桃吗？我厉声喝问。
我要救我的爱侣。我们相约一起去云梦仙山，他中途不幸被猎人射中，翅膀流血不止，已奄奄一息。听说天上蟠桃能起死回生，我想求一颗救他。
这违反天条 不过看你可怜，且放你一条生路吧。
我是只丑陋的鸟，是我的爱侣让我有勇气活下来。如果救不活他，我宁愿死在这里。
说完，灰鹤闭上了眼睛，大滴的泪珠从她美丽的长睫毛间渗出，扑簌簌滚落脸颊。
尽管我的心是石头做的，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酸。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鹤生死相许？
大圣，求你送她一颗吧。
一位紫衣女子飘然而来，手里托着一颗粉盈盈的蟠桃。
她轻轻走到灰鹤身旁，蹲下，伸出纤细的手指，仔细梳理着灰鹤凌乱的羽毛，一边仰起脸，冲着我。
我是这园里的桃仙紫纹。大圣，求求你，就给她这一颗吧。
我知道自己正违背玉帝，但我已经顾不得了。
那只灰鹤，欠身轻舞答谢，然后衔着蟠桃飞远了。
一株唤作紫纹的蟠桃树
天上的日子也无非这样，云游和交友无聊的时候，我就呆在蟠桃园里消磨时光。
攀卧在繁茂的枝叶间，嘴里衔一片桃叶，沉浸于自己的绿色梦幻。
我在想那块孕育我的石头，我在想水帘洞，我在想我的菩提祖师，我在想那匹被贬下人间杳无音信的天马，我在想我所认识的一些神仙们。
那夜，我迷迷糊糊来到了广寒宫。大概是月宫传来的清脆砍树声吸引了我吧。
我见到了吴刚。
也不休息，就这样永远砍下去吗？吴刚回头，淡淡地望了我一眼，继续挥动着斧头，但我看到他的头微微偏了偏。
你好大圣！请别怪我的无礼。别人都觉得我冷漠，枯燥，没日没夜像台砍树的机器，你也这样认为吗？
你很执着，老兄！就是有点固执，不过这种固执也很可爱啊。
谢谢！我想告诉你大圣，这株桂树，尽管我砍过的地方又很快重新长好，但在这单调的重复中我看到了时间，你明白吗?
在我的伐木声中，太阳的金色车轮从天空滑过，银色的月光从广寒宫刷刷地飞遍天上人间，连最遥远的星辰都在眨动神秘的眼眸。
在我的伐木声中，一颗流星陨落了，一只石猴出世了，一阵雨把大地淋湿，蟠桃园里一颗桃子，正悄悄绽出娇媚的红晕
天地世间，能看到时间是最痛苦的，能看到时间也是最幸福的，你是神仙也不例外
呵呵，太深奥了 请原谅我的愚笨，因为我毕竟是只猴子嘛
看来，吴刚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枯燥 那时，我的确是口渴了，思考当然很费力气。
正巧手边一枚硕大的桃子，就顺手摘过来，咔哧咔哧一阵猛嚼。当我痛快地吐出一枚紫色的桃核，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咯咯笑声。
何方妖孽？我一个跟头翻到地上，四处寻找。几乎同时，一位紫衣姑娘也飘然降落。竟然是，紫纹！
嘻嘻，妖孽还不是你齐天大圣啊！那枚花了我九千年才长熟的桃子，让你几口就吞了 羞羞羞
她的手指点着着自己的脸，羞我。
我不知羞，但我晕！这算什么呢？还让紫纹看到了。
不过，齐天大圣大人，那枚桃子天生和你有缘，否则你就是把树打断，也休想沾到仙桃。紫纹正色说道，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当然，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洗耳恭听。
在这个园子里，有一株桃树，要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有三千年才能成熟一颗蟠桃。
她曾在佛祖面前许愿，那位万年后摘取果子的，要完成她的一个夙愿：就是带她去银河的海滩，拣拾一捧五彩的贝壳。
她守候了一万年，就为这个小小愿望，不算过分吧。
当然 那株桃树，不会是你吧？
正是本姑娘，紫纹仙子啊！说完，紫纹调皮地望着我，她快乐的眼神让我至今想起来，心碎欲裂。
五彩贝壳，就是给你弄一麻袋，也是易如反掌。
我只要他陪我一起，捡拾一捧就足够了。
我会的，不过不是现在，对了，我还要去东海龙宫一趟，等我啊！
这么神秘兮兮的，我才不愿浪费功夫呢。说完我一个跟头，没影了。
你知道，我那时不过是只天不怕地不怕没心没肺的石猴，过了没几天，就把那件事抛在了脑后。
之后的事，接二连三，我终于触怒了玉帝。我被押上斩妖台，推进炼丹炉，我被如来压在五指山下，我保护唐僧西天取经，我功成名就，受封斗战胜佛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被压五百年不知饥渴，我明白了，那颗等了一万年的心
那株九千年才开花结果的蟠桃树，自从我离开之后，日益憔悴，碧绿油亮的叶子开始枯黄，萎落。
你知道，一株站在等待云雾里的树，是最伤心的树了。
终于有一天，王母来到蟠桃园。她把紫纹赶出了天庭。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人间，还是天上？然而，那咯咯的笑声却在我耳畔一天天清晰起来 正是本姑娘，紫纹仙子啊
五百年，一晃就过去了。对于神仙来说，一生有无数个五百年，但它们都在吴刚叮叮的伐木声中烟消云散，就连至高无上的玉帝也无能为力。
蟠桃园依旧，但已经不是五百年前的蟠桃园了。
我现在真的是头疼欲裂，头疼欲裂，尽管我的头上，已经没有了紧箍咒。
别了，天马风影，痴情的灰鹤！别了，紫纹姑娘！
别了，我梦中的蟠桃园
洛阳雁阵
中国铁路作家、河南省作协会员
获第一、二届儿童文学金近奖，冰心新作奖。著有散文集《麦子的语言》、《一个人的火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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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19:4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