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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点天星
林木森森处，七十岁的彭玉麟脚穿草鞋，踏着露珠，踽踽走来，此行，他是为了祭奠自己的知己 一个叫梅的女子而来，而她，已经平躺于这篇埋愁地中数十年时间。 梅 ！多么好听的名字！多么圣洁的品质！当千纸渐成灰烬，彭玉麟也对着一方墓碑，再次回忆起自己与梅的情缘！其实，她的名字叫梅姑，不对，该喊他 梅姨 ！
彭玉麟将梅姑坟冢前后的杂草全部除去，清理完毕，在她坟钱献上心香一片，将他自己的一腔心事娓娓道来。
梅姑！彭玉麟此生无惭衾影，独愧于你！
梅姑！我们同岁，但你却是我的长辈，按照辈分，我该叫你 小姨 ，因为你从小是由我外婆收养而长起来的。但是我们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因此我可以深深爱你，这是前提，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六岁的时候， 父亲 把我托付给外婆照顾。那一天，正巧外婆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儿，她对我说，这个女孩名叫 梅姑 ，因为 父母 均死于灾荒，无家可归，于是带回家准备当成自己家的女孩子收养。这个人就是你喽！外婆还说，你跟我虽然同岁，但我得管你叫姨，你以后就是我的玩伴。呵呵！外婆刚说完，我就把她的话丢到一边了，那会儿小孩子心气高，玩伴可以当，这 姨 怎么可能叫？你却 开心 地插起双手，甚至以长辈的姿势扯我耳朵，训诫于我，大有长者老人之态。我当时看你唇红齿白，言笑晏晏，认定你是个可以亲近的人，于是立马投降，其实在内心里，我哪会认你这个 姨 哦！
那天晚上，我问你，你为什么叫 梅 ？你回答说，因为自己生于寒冷的冬天，那时正是梅花绽放的时候。那时还小，否则我定会说出梅花的诸般好处，为你的名字找一个了不起的出处：梅花高洁，开在百花肃杀的冬天，即使盛开也不与它争，只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吐芯；梅花坚强，即使开在冰天雪地里，也要凌寒绽放，不惧风雪；梅花深情，即使零落成尘，也要溶进雪中，给后来的花儿提供养分。 梅 ！你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
在外婆家的日子里，我用功苦读，你红袖添香；我口渴难耐，你煮茗相奉。我有时读得不耐烦了，把书盏尽皆打翻，你看到了之后，总是默默收拾如初，也会在我耳畔劝上几句。读书人总是晚睡，这可苦了你，你也陪我晚睡，有时你困到趴在书案上也能睡着，看着吐气如兰的你，我总是痴痴地笑。有人说，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过与所爱之人窃窃私语、推心置腹的深夜，那他的 人生 将是不完整的。而我，却有幸如厮，得你耳提面命、真心相待那么多时日。故而，我的人生不但完整，而且丰富多姿，谢谢你！
如此过了十年，我想，就算铁石心肠、断绝红尘的有道之士，也会对眼前的那个人生出感情，生出一种有别于 亲情 的感情，我想，你又何尝不是。
我家好的境况在我17岁那年彻底改变，那一年我父亲去世，家里的亲戚们见我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不但不帮衬着我们过 生活 ，反而欺负我们，把我们的地产都霸占了，家道中落，我们没了收入来源，只能另谋出路。我是家里的主心骨，于是凭借着 秀才 的身份，携笔从戎，在衡州协标营做了一个司书小吏，总算我运气好，之后的岁月里，因为功劳和文采，得到了高人鉴、曾国藩等几位大人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之后！之后就要提起伤心事了，因为认识到水师的重要性，我与曾国藩大人一起领受任命，着手建立自己的水师力量。那一天，我正在帐中阅卷，有门子通报说辕门外有人找我，十分着急。于是我快步走向辕门，看见的是你的贴身丫鬟小青，小青兀自哭泣不止，我忙向她打听出了什么事？小青只是一直哭，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手帕，上面绣着一朵鲜艳的梅花，但通体红色，它淡黄色的芯不知道哪里去了。当我再仔细分辨时，不禁一动一恸，因为我认出来，这方手帕，正是我在少年时买来当成礼物送给你的。呵呵！你那时候感动不已，赐之名为 梅巾 ！
在我的一再逼问下，小青才吞吞吐吐地吐露实情，原来你四年前已嫁为人妇，如今难产死去，临走之前口吐鲜血，染红了 梅巾 的黄芯，你还特意嘱咐小青，将这方带血的手帕交到我手里，一定要亲手交到彭玉麟手里，再观察一下彭玉麟的反应，之后将彭玉麟的反应在你坟前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梅姑啊！我有罪，彭玉麟此生无惭衾影，更无愧于天地父母、君王百姓，唯独有愧于你啊！
我记得父亲去世去世那一年，我们将要分别的时候，我心里有许多话要对你说，但就是说不出来，你用语言、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好好读书、好好生活、将来好好做官，我虽然读出了你的言外之意，但我不敢说破，我虽然当面点头，但心里却在想：好好读书有什么用？眼前这个人是我一生所爱，读书能让我们结为连理吗？没有了眼前这个人，我将来能好好生活、好好做官吗？
我头也不回地离去，眼里、心里却早已热泪滚滚。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彭玉麟不能横下一条心，跟我在一起？
我向你裸裎我的心迹：实在不能！这也是彭玉麟最对不起梅姑的地方。你知道我父亲在世时是在文渊阁四库全书馆工作的，所以我在小时候常常能够接触到四库馆藏书，四库馆的首席编撰纪昀大学士曾经编过一本《阅微草堂笔记》，也放在四库馆里，我在年轻的时候有幸通读过。这部书中有一个 故事 令我映像深刻，我说给你听，本朝康熙年间，有一个名叫无云的和尚挂单河间府资胜寺，整天坐在那里，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回答。突然有一天，和尚顿悟了似的，站在床上，用戒尺拍了一下桌案，就这样羽化成仙了。周围的人被唬了一跳，上前看时，只见桌案上写着一首偈子：削发辞家净六尘，自家且了自家身。仁民爱物无穷事，自有周公孔圣人。
这个故事浅显易懂，但知易行难，我何尝不想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仁民爱物无穷之事，都与我无关，都交由 周公孔圣 一类的 人物 在朝堂江湖斡旋交接，而你我，只是范蠡、西施一类的人物，我们泛舟海上，晨饮朝露，暮视霞晖，岂不逍遥自在？但是，我怎能剧然离开我的家庭，那么多人等着我去养活，孩子嗷嗷待哺，母亲孀居，已垂垂老矣，更有家里的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等各项使费需要我去筹措；我那时已经拿着朝廷的七品官衔，是朝廷命官，如果不顾伦理，与你飘然而去，我不但会削官为民，更有可能千夫所指，难立世间；我自己有志报国，为朝廷平定外侮和内乱，还劳苦大众一个朗朗青天，我那时正在打仗，怎能离开前线，弃我的道义和手下的兄弟于不顾？那些面色黧黑的百姓，常年处在水生火热之中，他们无衣无食，时现饿殍，谁见了都想拉他们一把。所以，有些事情，我是不得不做啊！
那时候，我就觉得对不起你了，之后对你的补偿之心越来越浓，终于有一个想法在我心头滋生：余生，我将穷尽自己的毕生心力，画梅十万幅，以此祭奠我已逝的爱人，他的名字也叫 梅 。
我画梅从未懈怠，无论寒暑，无论冬夏，无论在陆地上，还是在行舟中，只要我有空，我都会画上那么几幅，如今我已经70多岁了，这个心愿也快要完成了。
我带了几幅梅花图过来，烧给你，你在那边可以慢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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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湘江边，枫叶如火，梧桐却已飘落片片黄叶，鸟儿高歌，鹧鸪却沉郁地叫着 咕咕 ， 行不得也哥哥 的叫声正符合彭玉麟此时的心境，于是，他又在梅姑坟前站了好长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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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19:4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