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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兴波:挑缸-怀旧美文-美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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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05: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黄兴波
         
        刚结婚那几年,日子过得比较紧巴。妻子娘家离我们村只有四五里路,是一脚踏两村的近邻,岳父家有一处山坡地还和我们村紧连着地界。妻子嫁给我时,送亲的叔叔、婶娘们回去后不知哪个背地里编了个顺口溜:三间破瓦房,山墙两头歪,檩条成驼背,椽子变火棍。这话灌倒岳母耳朵里, 自然 觉得脸上无光,当初可是自己做主答应的这门亲事。
         
        生米做成熟饭,说啥也没用,要捞回面子,得想法子精准扶贫啊。
         
         穷不离猪,福不离书。 岳母以农村老思路的想法给我们两口子下达了养猪任务:每年至少要卖三头大肥猪!
         
        张嘴的畜生要吃东西的,我们村人多地少,人才刚吃饱,哪有能力让这几头猪吃好!
         
        于是,岳母就把紧挨着我们村的那块两亩坡地当做帮了扶阵地。这块地,别的不种,只种红薯。岳母说: 红薯能喂猪,红薯秧晾干打成饲料也能喂猪。
         
        那条通往岳父岳母家红薯地的羊肠山路,成了我和妻子发家致富的 绿色 通道。红薯挖完挑回,把我家地窖塞得满满的,红薯秧在地里晾干把小院堆得山高。秋雨连绵,红薯秧淋湿发霉了喂猪可不行,得赶紧把秧子粉碎成面装进瓦缸里储存,这样不吃潮、不变味,想放到啥时就放到啥时。岳母到我家伸着指头点了点:头号缸、二号缸、三号缸能腾出来两个用,屋里地方窄,这样那样的,有大缸也放不下,要是有几个四号缸,见空放着就好了。
         
        岳母眉梢一展,果断地望着我说: 明里你就和你叔(妻子喊爸叫叔)去寺弯挑几个四号缸回来!
         
        我去挑缸?寺弯是河南地盘,离我们这儿三十多里山路,那地方我连去都没去过,扁担两头挂着两个圆滚滚的不敢碰、不能掉的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小时候见过村里卖瓦缸的贩子,大夏天的,挑着缸在村里走东串西吆喝,衣服汗湿得紧贴在脊背上,后脸脖子被扁担磨噌得紫红紫红,想着就苦得很。岳母是为我们好,去就去呗,活人可不能把尿憋死,我就爽快地答应了。岳母脸上云去日出,满意地点着头。
         
        听说我要和岳父一起去挑缸,邻居同族大嫂怂恿她儿子红娃说: 我们家也缺两个四号缸,正好有个伴,你也去挑两个回来卧红薯叶酸菜用。 红娃比我小三岁,还未结婚,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毛头小伙儿年龄,听了她妈的话,激昂地说,不就是俩缸嘛,一百五十斤的担子我也挑过,没事儿!
         
        因来回要走七十多里山路,当天下午还要尽早不尽晚赶回来,岳父头天晚上就来我们这儿住下。那天早晨天还在黑嘛咕咚的,岳父就起床了,他把我俩的扁担、绳子准备好靠在门边,不吭不声地坐在堂屋里吧嗒着吸旱烟,岳父是个实诚人,总是以行动去代替言语。母亲喊了我两声,又出去到红娃家院子里,红娃家灯也亮了,母亲听红娃妈在喊红娃起床,跟他妈应了一声就转回来了。我起来洗罢脸,红娃打着哈欠手里拿根扁担过来了。这时天已露明,岳父对着堂屋的光亮看了看红娃扁担上挂的绳子,对红娃说: 有根绳子细了些,回来时走山路怕不稳妥。 红娃妈就赶紧回去找粗点的绳子。红娃和我一样自小没了爹,怪可怜的,他是个大的,后边还有两个小弟弟呢,我现在也算是有个 爹 的人了,和红娃比还算 幸福 。
         
        我和红娃跟在岳父后面上路了。已是初冬,山里雾大,开始出来时身上感觉凉嗖嗖的,走了会儿,脚手就热火了。山雾裹挟着村庄里飘起的炊烟在山沟里乱串,我们如腾云驾雾的神仙一样,狗吠鸡鸣揭开了新一天面纱。我们翻山越岭,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叫姚庄岭的山脚下,仰望山顶,上面还住有人家,岳父说: 上到山顶在下个长坡,就交河南地界了,剩下的上十里路都是平路。 我和红娃虽然心里有了个底,面对堵在眼前的这面大山坡,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颤,空手上坡尚且费力,挑着缸回来可咋走啊。七拐八拐了近半个小时羊肠小路,我们终于登上了山顶,穿过村庄十几户稀疏人家,便看到了山下一片开阔地带。这时太阳冒出了杆把子高,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和红娃来了精神,走在了岳父前面。这段下坡路有四五里路长,路虽狭窄,上面还算坦和,山脚下有一段路却又窄又陡,红娃说,这截路空着手都难走,能挑得成缸?我也是这样想的,要是没有这座烦人的大山堵在这里就好了!岳父闷声地说: 山这边的人祖祖辈辈挑缸不都是从这儿走的! 红娃已经来了,他妈盼着他挑两口缸回去卧酸菜,我啥也没说。
         
        日头还未到头顶,岳父领着我和红娃到了寺弯缸窑场。原以为到缸窑场看到的是大缸小缸、坛坛罐罐满地都是,到了场子让我们的心凉了半截!缸窑场不但一个缸没有,连个人毛也没见着。岳父指着那个高烟筒说: 是这儿,就是这儿啊,咋没缸了呢! 我们在场子里转悠着,见烧缸的土窑周围堆了些烂七八糟的东西,我和红娃大叫着大老远来白跑腿了。
         
        这时一个胡子拉碴,穿着旧军袄的中年人往这儿走来。 是来买缸的吧,缸窑停烧了,这儿马上要建养猪场。  旧军袄 说: 现在不少农户用木头、水泥做储藏粮仓,买瓦缸的人少了,剩下的缸转在别处卖,你们可能是最后一次来挑缸了。 岳父往后望了望那个窑厂的高烟筒,我们就跟着 旧军袄 走出了窑厂。
         
        还好,缸罐存放在集镇供销社的大后院里,大号缸剩的不多,我们要挑的四号缸还不少。岳父细心地用巴掌拍拍这个缸沿又挪过身拍拍那个,噘着屁沟仔细地用手指头荡着缸底看有沙眼、裂印没。选好了我们几个挑的缸,一个一个用绳子绑牢,岳父挑的那两个四号缸里还外加了两个做黄酒的小坛子。
         
        我们在集镇边上每人买了碗面条刚吸溜完,岳父就催着要往回赶路。两个四号缸不过七八十斤重,红娃挑着缸哼着歌轻快地走在前边。走到那个陡山坡下,岳父拣了个平处让我们放下挑子,他从来时带的那个挎篼掏出一把细麻绳,把我们每人担子头的缸绳牢牢地绑在扁担上,然后说: 不急啊,我把你俩的挑子挑到坡上面坦和的地方放着,都上去了再一起走。 我和红娃没有推说。红娃就脚跟脚跟在岳父后边先上去了,岳父就这样气都没喘,连挑了三趟,脑门上汗珠子啪啪往下掉,后背心湿了一大块。
         
        我和红娃勉强上了坡顶,两边肩膀被扁担拉得火辣辣的,红娃早就嚷着要放下挑子休息,怎奈坡陡路窄没地方搁,只好咬着牙耐着劲往上上,上到坡顶一个平处,扔了挑子,就仰了八叉躺在地上叫累。
         
        下坡路比上坡路省力些,坡陡路窄,挑着缸好走不到哪儿。岳父怕摸黑,歇了会就催着要走,下到半山腰,红娃实在顶不住了,找了个处就把挑子往下放,挑子也放得猛,后面那个缸 澎 的一声碰到了石墙上,岳父放下挑子走过去一看,喊着说: 妈耶,缸从上到下碰了个大裂缝。你这娃子咋这不小心,劳心八苦挑到这儿了,把缸碰烂了! 红娃搓着手脸红红的傻站在哪儿。岳父走到坡边,扯了几根葛条藤编在一起,把裂缝缸拦腰捆住,又把绳子绑好,剩下了一个好缸,红娃没在叫累了,扭扭咧咧一口气挑到山脚下找了个地方放下挑子歇息。翻过了这座大山,剩下的是一道长山沟和几个平坦些的坡岭,我们走走歇歇,天黑前就赶回家了。
         
        红娃累的几天没见出来,他妈说两个肩膀都破皮红肿了,挑个烂缸回来也没唠叨他。我也是两条腿硬的站不起来,后脖子疼的不敢挨。我们家挑回来四个四号缸,主要是装猪饲料用,母亲就把红娃挑的那个烂缸倒过来用细铁丝箍紧装饲料,好缸让他们拿去卧酸菜。
         
        有了这几个装饲料的四号缸,岳母不光把那块地的红薯秧全部挑来,还挑些包谷、秕豆让掺着喂猪,我们每年达到了岳母 下达 的三头大肥猪任务,日子也过得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有两年猪市场不景气,用粮食喂猪挣钱还不如直接把粮食卖了,岳母 审时度势 没再给我们 下达 养猪任务了。我们这穷山僻壤山沟里没有别的挣钱门路,春节一过,村里的年轻人像蜂子一样飞出蜂箱,到沿海地带去打工,一年两年回来个个腰包鼓鼓的,连说话也变了腔;三年四年回来扒了土胚瓦房盖起砖房或水泥平房,羡慕死个人了。我家那丢人现眼的三间旧瓦房还不知羞丑地站在那儿。
         
        岳母说: 你哥在县城上班,全家都去了,也有个落脚点,你们去那里找个事做,总比在这山沟里种庄稼强些。 我们托儿带母像移民搬迁一样离开了家乡到县城谋生,临走时母亲说: 一大家子人到城里 生活 不容易,城里菜贵,我们都喜欢吃酸菜,买些青菜叶回来自己卧酸菜多合算。 这就几费周折,带了口四号缸到城里帮我们打天下。瓦缸卧酸菜味好不变味,母亲又是卧酸菜的巧手,我们家长年都有味美新鲜的酸菜吃,酸菜也帮我们度过了不少难关。
         
        转眼二十多年的过去了,这口有 故事 的四号缸已多年没用,我把它保管得很好,再过几辈,称得上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或者叫老古董了。
         
        作者简介:
         
        黄兴波,1966年出生,爱好读书写作,已在各类报刊发表新闻稿件和文学作品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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