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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永远记得，那是个初秋的傍晚，才开学没多久。
我教二年级，担任班主任。
已经快到放学的时间了，我正在黑板上写家庭作业。夕阳的余晖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洒在教室的一角。
一个人影，镶嵌在霞光里，周身像是镀着一层金边。
是个女的。
她一直朝教室里张望，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感觉是哪个学生家长，可能找孩子有事。便放下粉笔，悄悄地走出教室。
你是哪个孩子的妈妈？有事吗？ 我问。
她看到我，不好意思地说： 老师，打扰你上课了，我是蓉蓉的妈妈，麻烦你让她出来下，我有东西带给她。
蓉蓉正是我班的孩子，很是乖巧。
我低头一瞧，她的手里果然提着两个购物袋，有衣服，有吃的，挺沉的。
我跟她爸爸离婚3年了，我来看看孩子。 她小声地说。
我表示理解。
我走进教室，来到蓉蓉身边，弯下腰对她说： 你妈来了，她带了东西给你，你出去拿一下。
没想到，一向乖巧的蓉蓉突然沉下脸来： 我不去！她不是我妈！
我愣了一下： 那是你妈妈的心意
蓉蓉很是倔强： 我奶奶说了，我妈死了，现在的妈妈才是我的亲妈。
她才是个二年级的孩子，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虽然不太赞同孩子的做法，但也不好勉强。
我再次出了教室，抱歉地对那个女人说： 不好意思啊，孩子有点情绪，她不出来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老师，离婚3年，孩子不认我，也不肯见我，我买的东西，没一次送得出去的
面对这个悲伤的母亲，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眼见着她默默地转过身，慢慢地出了校门。
02
到了放学时间，我领着队伍，把孩子们送到学校门口。
校门外，是翘首以盼挨挨挤挤的家长们。
送完队伍回到教室，还没等我喝口茶，隔壁班的老师急火火地来喊我： 鸟老师，快去校门口，你们班的家长在吵架。
我赶紧冲出教室，一口气跑到校门口 只见蓉蓉的奶奶跟刚才的女人在争执。
奶奶死死地护着蓉蓉，一口一个 不要脸 滚蛋 ，骂蓉蓉的亲妈。
亲妈满脸是泪：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看孩子？我是孩子的妈妈
奶奶狠狠地反驳： 你是孩子的妈？孩子认你吗？孩子根本不认你！
怀里的蓉蓉也是一脸愤恨，正眼都不看自己亲妈。
校门口家长很多，都在看热闹，严重影响了放学秩序，我和值班领导一起把她们劝开： 有话好好说。
最后的结果是，奶奶带着蓉蓉马不停蹄地回去了，不愿意跟蓉蓉亲妈多说一句，蓉蓉的亲妈抹着眼泪也走了。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同事吴老师告诉我，去年她教一年级，正是教的蓉蓉，也是这样子的场景 孩子亲妈要来看孩子，奶奶和爸爸坚决不让，孩子也被长辈洗脑，恨自己的亲妈。孩子亲妈每次来学校，都是哭着走的。
吴老师说： 我教了一年，我知道这家的情况。
在吴老师的讲述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蓉蓉的爷爷奶奶是老泰兴人，有老宅有新房还有好几个店铺，算是富裕人家，偏偏儿子不争气，初中没读完就混社会了，惹了不少事。
眼见着年龄到了，娶了蓉蓉亲妈，她来自农村，蛮老实的。没几年，就离婚了，蓉蓉归男方，女方净身出户。
也是个可怜人。 吴老师这么说蓉蓉亲妈。
03
就在这事发生后的一个星期，我先后接待了两个家长。
一个是蓉蓉奶奶。
她是第二天来的，那是个大中午，我正在教室后面改作业。见她来了，我赶紧出教室。
蓉蓉奶奶手里捏着一张纸： 老师，这是蓉蓉爸爸妈妈的离婚协议书，协议上说得清清楚楚，孩子归我儿子抚养，不要她养。我把复印件交给你，总之，你不许让亲妈见蓉蓉！
几乎是命令似的口气了。
面对这个强势的老太太，我有些不悦。
虽然孩子归爸爸，但是亲妈毕竟是亲妈，她有探视的权力 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耐心地跟她说。
休想！离了婚，孩子就与她无关。就当她死了！孩子也不愿意见亲妈，请你们老师配合。 老太太继续说。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我也不是法官，可以判决，可以左右。虽说我对这样的做法不认同，但也无力改变。
我含糊地应了下来。没拿离婚协议书的复印件： 这个东西，我们老师用不着，你带回去吧。
老太太得胜似的走了。
04
两天后，蓉蓉的亲妈来了，坐在了我的办公室。她拜托我对蓉蓉多加照顾。
我给她倒了一杯茶，让她慢慢说。
她一脸哀怨，欲语泪先流。
她说，当初爹妈做主，把她嫁给蓉蓉爸，无非是看中男方家有钱。
她说： 我自己也是个初中毕业生，打工的，能找到这样的婆家，都说我有福气。可是，婚后我过的什么日子？
公婆高高在上，瞧不起这个农村媳妇。
老公呢，依旧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喝多了酒还动手打她。
她在家任劳任怨，等于是个保姆，既要带孩子，还要做家务，伺候公婆。
纵使这样，公婆在外逢人就讲： 我这个农村儿媳妇，又不上班，我家好吃好喝的养着她，她什么时候过过这样的日子的？
意思是她家赏饭给媳妇吃。
直到有一次，蓉蓉爸爸放肆到把小情人带到家门口，他回家拿钱，小情人在车上，被她撞见了。
三人对峙，蓉蓉爸爸对她极尽羞辱，说她浑身上下扬着土气，说她登不得台面。
她忍无可忍提出离婚。
还闹到了法庭上。
在法庭上，围绕孩子的抚养权进行了辩论。
蓉蓉爸爸说：我家条件好，有利于孩子 教育 。我有收入，你没有，你一直没工作，脱离了社会，你怎么养孩子；我是城市户口，有利于孩子上学；我有房子，都是婚前财产，你没有
总之，罗列了很多很多理由。
她在法庭上泣不成声。
我不是不要孩子，我不是没争取孩子，我争不到，我争不过她爸爸。 她悲戚地说。
不过，后来我也想了，前夫说得绝情，但说得也是事实。我没文化没工作没房子，孩子跟着我也是吃苦，我能给孩子什么？跟着她爸爸，起码她有好日子过，未来也不愁 说到这句，她已经说不下去了。
等她平复了 心情 ，她接着告诉我，很多人骂她狠心，骂她不是东西。离婚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说她不配做母亲。
她还说，自从离婚后，前夫一家人给蓉蓉洗脑，意思是妈妈坚持要离婚的，是妈妈丢下蓉蓉的。
小孩子懂什么？大人教什么，她就听什么，记住了什么。所以，蓉蓉才这么恨她。
我能有什么办法？哪个母亲不爱孩子，哪个当妈的愿意丢下孩子？我想孩子，上门根本见不了，我只能躲在教室外面偷偷看她两眼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05
有个外地读者，她也是老师，是我的同行。
她曾在我的文章下面留下这么一段评论：
我也是老师，我见过太多的离异家庭的孩子。我证明，上面这番话不是百分之百的正确，但也八九不离十。
以前啊，我也在想：作为一个母亲，假如你舍不得孩子，那么在离婚的时候务必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包括我自己，我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见到了人情冷暖世间万象之后，我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这世上，绝大多数母亲都是舍不得孩子，在离婚的时候，她也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可是，她可能争取不到，也可能争取不起。
她反复权衡，为孩子考虑，万不得已，在情感上做出牺牲 她把孩子的抚养权留给了孩子 父亲 。
但她，仍然是一位母亲，一位爱孩子的母亲。我们不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她。
她已经饱受 思念 儿女之苦，就不要再让她遭受言语的重创。
我永远记得，那是个初秋的傍晚。
那个母亲，站在教室外面，热切地朝着教室里张望。
她的身影镶嵌在霞光里，像是镀着一层金边。
END
作者：鸟老师，80后老文青，内心纯真的教书匠和写字匠。用文字浸润 生活 ，善于将日子过成段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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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2: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