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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侯玲
开车路过桃园，卖桃子的妇人在地头棚子下打瞌睡。桃子们一摞一摞，像严阵以待的兵，可没有战场，士兵有点落寞。我在想，要不要叫醒桃子妇人，过了这个桃园，就没有这样新鲜的桃子了。可看她睡得正熟，我又于心不忍。就这么一想，车子已滑出去老远，后面一辆车嘎得一声停住，桃子妇人自己醒了。她吆喝：黄桃，最嫩甜的黄桃。
我问她：桃子如何说嫩？她脸一扬，半边脸上睡觉压的褶子还在，大声说：果肉滑嫩没柴没筋，甜得肉嘟嘟。我第一次听人把桃子说得这样丰腴甘美，禁不住好奇问：黄桃都是这味道吗？桃子妇人自豪地说：粪！我家桃园上的是羊粪。她的桃园种晚熟的黄桃，果然个个硕大，我一只手托不住两个桃子，王母的蟠桃也不过如此。桃子已熟，毛褪的稀少，明黄的皮上泛着浅绿，果肉黄得艳，核却是猩红，连带着靠核一圈的果肉殷殷的红，仿佛是一颗赤诚的心。
桃子妇人给我削桃子尝，买桃子的人来了，翻检几个桃子，问：没打农药吗？妇人给他看被虫蛀了洞的样品，佐证有力，来人买了一兜。桃子妇人鼓励我去园子摘，她叮嘱我走得深些，她和老伴实在没力气管理这一大片桃园。我走得远，她就能省些力气。本想买几斤尝鲜，可看她种得不易，就沉甸甸摘了两袋。临走时，卖桃妇人送出老远，喊着我下次再来。心想，这么多桃子我要吃到什么时候？何日君再来？
我果然是不会过日子的人。两兜桃子二十多斤，全家人每天吃两个，要吃一周，何况 父母 吃桃子是尝一小片。家人笑我，救人于水火，把自己架到火上烤。
我果然是有天赋的厨娘。看着黄桃堆积成小山，我想到做黄桃罐头，制桃子酱。以前做过桃子酱，黄桃不是更佳吗？前几日买的土法制黄冰糖刚好派用场，我手舞足蹈。母亲说：任有多少羊还吆不到沟里去。我仍然沉浸在制作美味的兴奋中。
黄桃洗净削皮。刚刚离枝的桃子，脆生生耐得住拿捏，去皮的黄桃像明媚的姑娘，像灿烂的笑脸。一盆黄桃去掉皮，我就看见金色的秋天。厨房里荡漾着桃子特有的甜腻，我的双手都染着浓浓的桃子香，这是多么美的活。不禁想起儿时最喜欢的画册《桃太郎》。桃子里诞出来一个叫桃太郎的男孩，他用糯米团子收容小白狗，猴子和雉鸡，他们一起前往鬼岛为民除害。三五岁的我，多么渴望桃树成林，桃子成堆。长了四十年，吃过那么多水果，唯独对桃子青睐有加。在我的意识里，桃太郎是桃子精灵，每个桃子里都有可能长着桃太郎。今日，我把那么多桃子一只一只剖开，神圣又小心，有趣又 开心 。当然，我只是分离出了桃肉，并没有得到精灵男孩，可并无妨碍我养着儿时 梦想 ，也许，下一季的桃子里就孕育桃太郎。
选一半桃肉熬桃子酱。桃子切拇指大的果肉粒，用冰糖粉腌渍，不时搅动看着出了果胶，搁冰箱里半天。用砂锅小火慢熬，果汁咕嘟咕嘟翻滚。小半天时间就胶着粘稠，果肉颗粒棱角圆润。色彩渐浓，变成艳丽的橙黄时，加几滴柠檬汁。桃子果酱装瓶，卖相口感俱佳，酸酸甜甜桃香浓郁。黄桃酱抹手撕面包，仿佛把桃园的精华聚拢在手心，是佳味天成。滋味浓郁的黄桃酱，早晨泡蜂蜜桃子汁，夜里做消食开胃酱。午餐若做红烧肉，临出锅时加一勺黄桃酱，奇香绝美。哪怕桃子酱不小心存得久，上面长了一层白毛，刮去白毛，下面依然色味俱佳。这可不是我的杜撰，有迹可循。看《托斯卡纳艳阳下》，我最早学会的就是桃子酱的制法吃法。愿你也是有口福，能分享这人间绝味。
剩下一半去皮黄桃淡盐水浸泡，锋利的勺子挖去靠核的红果肉，五分钟后，桃子们色调一致，盆里一片恬淡和谐。不锈钢的锅里加冷水，加黄冰糖和少许食盐。冰糖不宜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甜得齁，太少味寡淡，要自己琢磨体会呢。厨娘的眼力和手感，是无数的经验积累，没有随随便便的 成功 。沸水里倒进温润的桃子，它们如一个个贝壳，平躺在充裕的冰糖水里，又像是贵妃沐浴，一块块滑溜溜惬意舒坦。煮沸八分钟停火，等其 自然 冷却，装罐放冰箱，大功告成。
果肉煮八分钟，这是我反复实践才得出的经验。多煮一分钟则绵软，缺了嚼头；少煮一分钟则脆嫩，没有罐头的细腻。正如宋玉说美女：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对美食的关键步骤和要求，我每每说与人，总不厌其烦。我深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如果是人为的大意做不出好滋味的美食，那人就是大自然的屠夫，其罪丝毫不亚于荼毒生灵。美食没有简单与复杂之说，所有的食材都需要用敬畏的心去对待。
黄桃罐头，随吃随拿。配龟苓膏，便是撞色的甜点；撒山楂糕颗粒，就是开胃小吃。至于炖鸡炖鸭，搁一块黄桃，肉能吃出果子香，汤也少油腻。黄桃罐头，煮汤圆配几勺，喝酸奶兑几块，它就是好脾性的姨娘，任由人安排。可它更像极懂事的孩子，和谁都能玩得来。不禁想起赵姨娘，她可不像黄桃罐头，却又生下一个懂事的三丫头探春。黄桃形容探春可真贴切。用《诗经·桃夭》比她，也是不错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青春鲜亮的三丫头，知情达理的三丫头，这样的好女子，君子好逑。想着想着，扑哧一声自己乐了。刚刚还说没看见桃太郎呢，这边就天马行空的想开了，三五岁时候的画册已经满足不了四十岁的想象，我必须把触角伸到红楼一梦才符合阅历。
桃子果真是最奇异的果子，难怪王母的蟠桃园要孙大圣看管，吃了延年益寿也就罢了，恰恰是它能弥补当下人日益贫乏的思维，日渐消瘦的想象。买桃子时，我想着抓住夏日的尾巴，替卖桃妇人减负，岂不知我是在自救。明日出门，定要带黄桃罐头分送友人，分享想象的喜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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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4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