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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是一片白光，煞白煞白的看不到尽头。他的影子直愣愣，长长的伸过来，不声不响，抵达她的脚下。
逆着光，他全身被白光绣出了闪亮的光边，只有这道边泼辣辣闪眼。他周身几乎是黑的，铁块般沉沉的没有生气。然而，他的笑脸是那么张扬，灿烂的，二十岁出头的笑脸。他在往这里跑，直直盯着她，一刻也不停的迈动双脚，穿着结婚时候的那套西服，80年代初期刚刚流行、许多民工穿在身上拧满了褶皱，松松垮垮的那种西服。
是风吗？没系扣子的西服敞开了胸，没看到衬衣，直接就露出泛黄的白背心。可是不对，应该是医院的白大褂。他穿着工作服，外面套上了西装。
当年真是那么土，那样打扮他吗？一丝涩涩的愧疚微风般轻轻拂过。
他就那样不停歇的，一直跑往她这边。穿着藏蓝色的西装，胳膊急速的甩动。影子越来越大，她的全身几乎要笼罩在灰色的阴影中了。
可是
怎么出现了红色，鲜红的血从肩头一路流下。那红色的溪流到哪儿，衣服就像融化了一样，没有了踪影。他现在赤裸的身上血色奔涌，成为冒着热气的岩浆。
她的心揪缩起来，疾步冲上前去要一把抱住他，她要说宝贝宝贝你咋了，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他停下来脚步，转身望着天边。他的身边一下子出现了许多人，穿着灰扑扑的长褂，神色安详。其中只有一位婴孩有着粉扑扑的笑脸。孩子睁着稚嫩的眼睛，看着他，他们互相打量，微笑着。然后他扭头，定定的看着她笑。但是她觉得他眼光是瞥向身后的，朝着有光亮的远方。
就是这憧憬的眼神，那种满含期望的笑意，像一把带尖锐风声的子弹，直中她的心房。
天还没有亮，窗外有隐隐约约雨打在树叶上的滴答声。她在重重的阴影围裹中慢慢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天花板。
这个日子怎么能忘呢！
那个夏日的傍晚，他挽着怀孕妻子的手散步。路过她弟弟摆的西瓜摊位时，逢上几个混混在寻衅滋事，他松开她的手冲了上去
她过度悲伤，几度昏厥。
后来她双手触在了空荡荡的腹部，那里平摊如旧。
现在她活过来了,那个隐秘的通道告慰了她的担忧，或者说，她臆想了这样的结果：他们爷俩在一起， 快乐 的团聚。
这就够了，她不敢有更多的奢望。
抖抖精神，她还得继续活下去。
第99天，明天就是百日。他的家人们准备了什么纪念仪式她一概不清楚，每天只是昏头涨脑，吃各种红白黄的药片，还有冒着酸苦热气的土色的浑汤。他照例天天来找她，像以往一样，他把被她剪成条的衬衣从盆里捞出来，笑吟吟的说：错了，我错了，再也不去打牌了。
那天清晨她打开门，廊道上，他蜷缩在几张报纸上呼呼大睡。 你个傻瓜，不会多叫几声，人家生气么，咋会你一叫就给你开门呢！ ，他呵呵傻笑。打牌是他的爱好，管不住，她知道。还有钓鱼，周末四五点就开溜，她想叫他陪着逛街，回家，他想叫她一起去郊外河边。她嫌那里不热闹。后来他就会不声不响地开溜。周末等她睁开眼，饭桌上只有已经凉了的油条豆腐脑，他和鱼竿都已不见了踪影。
年轻的岁月里吵闹过后就是欢笑，就是恩爱和 幸福 。
双手抚在肚上，那里虽然还是平坦如旧。但她知道，那个小人正在一点一点生长。他们的孩子正一天天长大。
就在给他过百天的前一天，早上醒来，肚子剧痛。其实出事当天，她昏厥在地拉往医院抢救时，医生就告知，见红了，可能会保不住。
这天是怀孕的42天，晚饭时，他俩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孩子的长相，脾气。像谁都好看，脾气最好谁也别随，都是又孬又犟见火就爆的坏脾气。可是，老天会听他们的吗？他俩哈哈大笑:别指望，别指望，管他啥样呢，有个宝贝就满足了。憧憬中的他们准备第二天去医院确认新生命的存在。
第99天，孩子出现了，一滩黑红的稠黏血包中，寸把长的小人。头有食指第一节那么大小，眼睛就是圆珠笔头点的那个黑点。
晶莹剔透的小人飘在缸子里的清水中，她用了他平常喝水的搪瓷杯，小人像睡眠中的鱼一样，静静的浸在清澈的水里，冰雪边沿被水融化时，纤薄的冰凌颤巍巍消融，潜化在空静的水中。她的孩子就那样慢慢成为一个影子，水面上若有若无的云团。一个月后，只剩了那缸清水。
逢年过节，有两件事必做。一是给他烧纸，一是去看他 父母 。
三十年过去了，他的父母早已过世，因为城市扩容，他们的坟也一起迁移到外乡。她还是上坟，逢年过节。其实就在这三年，他突然就不再来了。祭日前后，她专门早早睡下候他，然而一夜无梦。
时间带走了一切，还有曾经彻骨的疼痛，以及漫漫的 思念 ！
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当口，他生机勃勃的笑脸如颓败墙头枯枝上突现的一朵鲜花，惊心，夺魂!
作者简介：学军，西安市人，媒体从业者，高级记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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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