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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侯玲
我早晨出来太早，只有菜市场人声鼎沸。这里荡漾着人间烟火，花花绿绿的蔬菜带着晨露，我走走停停一路看。
鱼干虾米，笋干葛根粉、菌干。酸菜更是花样百出，一切果蔬均可酸。酸笋酸萝卜酸辣椒，酸梨子李子，酸凤爪酸鱼，这个菜蔬世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苗族巧妇不能酸的。无酸无辣不湖南，真是看招牌都要酸得流口水。臭豆腐、煎虾饼三五米内必有摊点，社饭，米豆腐、椒包糯米酸辣子生意红火。这才是集市一角，它们欢快的拉开凤凰人的日常一天。酸开胃口，辣去湿气。湘西长出辣妹子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卖牛角梳银首饰的妇人已经开张，卖鸡毛毽子苗家刺绣的小摊也已经摆开。刚刚还是美食当道，鲜鱼活鸡一溜街，一眨眼就换成琳琅满目的民间手工艺品。原来这条街上卖家是按时间出摊，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们倒是约定俗成有条不紊，我却像是书生刘毅做梦到了龙宫，眨眼就换了人间。
集市上灌进耳朵的小贩吆喝声久久不散，我得把自己放进清且静的小巷里回回神。
我反反复复走过一座孤寂的石桥。粗粝的石桥缝隙长着柔美的苔藓，石桥看起来却还是很硬朗，初春的花朵开在桥边，仿佛给海明威般的硬汉戴着铃兰花环。我每走过石桥一次，就能发现一些特殊的春日气息。比如迎春花墙里还夹杂着几枝连翘，爬山虎丛里里还混杂着几朵虎耳草。至于桥下的流水，此时正半边清澈半边浑浊，清澈的河水是婴儿的眼，浑浊的河水是老人的眼，它们正聚在一条河里流淌。也许是上游刚刚有人洗涮，浑浊的流水就是谁家洗褪的泥垢，河流缓缓，给水流时间沉淀，河水拐一个弯，一切就清澈，河面平静如初，仿佛狡黠之人掩饰过谎言，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这一切只有我看见。我在这里消磨时间，上面的巷子里人声鼎沸，游人拥挤的街道都挂满红灯笼，木牌上写满 抒情 的诗句，它们是凤凰古城的招牌和命脉。我停留的这小石桥像是凤凰的一声叹息，也许沱江都不知道它的水分流出几条河溪。自由的河水是失散了的孩子，也是不受母亲约束长大的孩子。后来几天游游转转我才深知，落寞的小桥，清浅的河流，疏离的春天花草，它们才是真正的凤凰精义。
街道嘈杂。我在蜡染坊呆了半天。在苗族土家族聚居的凤凰古城，我才是真正的少数民族。还好，我穿着蓝白的长衫长裙，背着草编的包，染坊的工人没有把我当外人。我看时，他正将一块布料做凸染，正反雕刻的模板已经对好，灌进染料就完成大半。这种工艺重在刻模板和拿捏染料分寸，也伴有染料 自然 浸染的些许未知，这就值得人期待。真正好的手工蜡染就像树上的叶子，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块。昨天，我路过 蜡魂 店时，有人在白布上用漏斗笔涂融化的蜂蜡，有人还等着好手艺的老板给画好的白布做一番揉搓，以求得蜡染出现美幻的肌理效果。人们对美的探求总是无止境，蜡染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人的好奇和对未知的渴望。一块画好的白布放进兑好植物染料的大染缸，蜡笔画出的纹理图案在浸染时保留下来，再浸染、去蜡、洗剂，人能做的都做完，这项工艺里还有天成的一半未知。我见过蜡块自然龟裂形成的冰裂纹，如同龙泉青瓷的冰裂纹，这才是无与伦比的与众不同，它让一块蜡染有了神韵。
土家族也有暖色染，可苗族的蓝白的蜡染最让我心动。清凌凌一方蜡染，如天和云，又像水和天。蜡染的图形，丰富的让我直呼难以置信。土生土长的 熟苗 信奉万物有灵，有了年岁的巨石岩洞大树都会被他们顶礼膜拜。图腾在这里总与别处有区别，枫木、蝴蝶、盘瓠都是苗族的图腾崇拜。信仰让 生活 有了目标，一切现实与想象他们都能在蜡染中落实。看似一方蓝底子衬出各种白色图案，细读却总能感觉世间万物皆在其间。昨日我见一位智利女子认真地画一副鱼戏莲叶。她的笔下鱼抽象成云朵，带着长长胡须，尾巴都开成花。莲叶却像鱼一样，莲叶扁扁扭成云朵。我不知道她师从何方神圣，竟然不看画谱，笔下流畅的线条就鱼似莲，莲似云。我只看一眼就啧啧称奇，明明是碧眼金发的洋女子，她竟然能画出如汉代瓦当般的线条，她的鱼戏莲叶明明有乐府诗的灵动。我诵读诗书，可我画不出她笔下的抽象又形象。
我的朋友曾说：每个人现在做的事情，都是有一双手早就安排好。我反驳他：难道给你安排的就是吃吃喝喝，给我安排的就是辛辛苦苦？他说：我前半辈子太辛苦，现在就是殇后养，自然要安逸舒坦；你年轻要奋斗，天天无事反倒糟了。今天，我突然意识到，所说的艺术无国界，更多的是一种感情认同；所说的有一双手在安排，其实都是内心所向。临走时，我买了一方冷色蜡染，我看中它的原因说出来也是有趣，竟然是它的图案我看不透思不明。我要带着疑惑行走，变幻莫测不正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期待吗？
傍晚时分，我想起滕倩提过的那家酒肆，七拐八拐还真被我找到了。一脚踏过高高的门槛，人好像进了酒窖，酒香若有若无，卖酒女子也是不娇不媚，对话都是爽利地问答：左边坛子里装着清米酒浊米酒，右边是猕猴桃杨梅酒。果子酒度数略高。屋顶垂下大大小小的葫芦，如果我愿意，葫芦买了就能装酒。酒提子盛出些许挨个尝，清米酒甘冽，猕猴酒香醇，我想起刘姥姥形容大观园里的美酒：都跟蜜水儿似得。刘姥姥说的蜜水儿最终让她酣醉出尽洋相，今日，我也不敢把这蜜水儿多尝。一葫芦酒刚好一斤，背着出去就能做酒仙，真是好造化。我出门，卖酒女子突然说：米酒喝多也上头。我感激地对她笑笑：到底是面冷心肠热，不愧是做酒的行家，一眼就看出我不胜酒力。可她哪里知道，我是宁为美食佳酿舍了命去的人。今夜要吃几个凤凰名菜，喝些米酒才算圆满。血粑鸭、蕨菜炒隔年腊肉、苗家酸鱼。我在凤凰古城内不起眼的小店，他家拿手菜都是凤凰古城响当当的美味。花未开全月未圆才是最美，可今日，我就是要把一切最美都聚齐。既然盛宴总要散去，那就一次做到完美。
我总算有些理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趁着夜色凉如水，我只把酒喝醉。想起一句话：别把秘密告诉风，风会吹过整片森林。今夜，我只说最美的这一刻，风和我都秘而不宣，我们都知道藏在凤凰古城细细碎碎的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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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4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