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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魏锋斌
郁金香开花的时候，我想起母亲。
我家的院里种植着两块郁金香，一块是正方形；另一块造型是个圆，用荷包牡丹作圆心。西北山区春姑娘来得迟，到农历三月十五前后，郁金香花才盛开。
每年三月十五魏店镇上有一台大庙戏。别的地方的庙戏都是唱四天四夜，可魏店镇要唱八天八夜。是敬奉关爷、龙王爷两位神的缘故。
到这时，七沟八岔的乡民都如山水一样汇奔到这里，来看秦腔。我的母亲一生守着贫瘠黄土地，白天黑夜劳作，唯一的爱好是爱看老戏，高兴的时候能哼出几句。
老戏是三月十五下午上台。母亲一早步行七八里山路，来我家里小住几日，看完戏就走着回去。她每一次来时穿着厚厚的棉衣，手里疙瘩链锤拿好多东西，有荞面、固圈儿、一碗坨荞粉，一把葱 每次少不了拿着一塑料袋她剜的苜蓿。我说过几次，别拿那么多东西了。可母亲说都是我爱吃的，自家产的，又不花钱。要是我没有放学回家，她坐在我家水泥门墩上等。看见我从巷道下来，老远笑着说： 个（方言：我）又来了。 看见母亲走热了，我也笑笑说： 天暖和了，你少穿些。 个怕把个冻死。 说完母亲张开没牙的嘴笑。说实话，农历四月八之前老天不知道翻多少遍脸，黑霜时不时光顾，有一年苹果青杏般大，一夜霜冻，冻死了。打开门，提上东西，把母亲安顿到屋里，等妻子来了做母亲最爱吃的荞面棒棒。
如遇星期天，妻子一早就将母亲的所有衣服从头到脚换洗了。起初母亲是极不愿意的，说 个来时洗了。 你看你咋洗的，上面的垢痂？ 后来犟不过妻子，也就乖乖地顺从了，每次很听妻子的话。
上学时，母亲起床很早。学校喇叭一响，她就敲打我的门， 赶紧起，到学校给娃娃上课去，好好教，大汉供给学生不容易！
星期天，她不来催促，可她仍然起床很早。穿戴整齐，一顶白白的圆帽子，洗得干净的蓝衣服，青青的裤子。悄悄打开窗，打开门，把自己的尿盆端上轻轻地到厕所倒掉，就尽量不声不响地在花园四边走。不时停下脚步，瞅着花园里的郁金香花看，用手摸摸花，伸手拔拔草，生怕碰坏一株郁金香。又拿起笤帚扫昨晚风吹来的杏花瓣。等我们出卧室门时，母亲很高兴，笑着说： 个怕把你们吵醒。 其实我早在窗缝里看着，只是怕吵醒白天黑夜看戏看乏的母亲！
妻子收拾早餐，我在洗脸盆倒好水，叫母亲洗脸。母亲还在院里看着花，口里哼着 石榴花开火红样，碧莲花开在池塘 我听见母亲唱，就站在门口听。母亲看见我，很不好意思说： 个眼里淌水嘞，口里胡拐嘞。 她总是要我先洗后，到我洗过的水里洗，还说， 山上缺水，把水节约着。 我犟不过，只好这样了。
妻子早餐做好，一般是鸡蛋糊糊汤，油饼子。吃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发一些感慨：吃着皇上吃的清油细白面，穿着干部穿的好衣服，享着新社会的福。曹的娃娃六零年没有饿死一个，要是有一个饿死，这么好的 生活 ，是多想的！
吃完早餐，妻子收拾洗碗，我和母亲来到院子。
喜鹊在椿树上喳喳叫，暖暖的阳光从东山上照下来洒满院里。蝶舞蜂飞，郁金香花朵慢慢地打开王冠，娇艳烂漫端庄秀丽，被阳光辉映成一个通红的圆，被阳光靓丽成一个火红的正方形。我和母亲站在花园边，郁金香味扑鼻而来。母亲很高兴，我们欣赏着花的香，老母更起劲地像煞有介事似的地点数着开花的郁金香。 眼花了，数不来了。 你看，那花像荷包！ 我可以看到老母亲从心里流出的快意的笑！我说， 叫荷包牡丹。 我就给母亲讲郁金香花的传说 故事 ：据说有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同时被三位相公爱上，相公们各献上了自己的传家之宝一一王冠、宝剑和黄金来求婚，而这位娴淑的姑娘却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位相公的心，于是求助于花神将她变成花朵，而郁金香正是这位姑娘的变来的。郁金香的花朵像王冠，叶片像宝剑，球根则代表黄金。（为了母亲能听懂，我改了。）
个咋看叶子像驴耳朵，花像富人家的绸缎！ 母亲笑着， 就叫驴耳朵花吧。 那样愉快的笑声从她那干瘪的嘴里流出，她有一颗 快乐 的孩童的心。
母亲年年都这样走着来走着去。我 自然 认为就这样，从没有想到母亲老了，雇车接一回或送一回！记得最后一回母亲是三月十四下午来的。下午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坐在门口，老远笑着说： 今年早来了。中午吃过饭个就往来走，缓了几歇儿。走路没以前攒劲了，个拄了一根棍，东西拿不动了！ 我的眼里酸酸的，把母亲手里拿着的半塑料袋苜蓿接到手里，说， 你说一声，我叫辆车接你。 个还能走动，等个走不动了你接。 母亲接着说， 好笑不，今年看不见剜苜蓿了，柴儿草和的剜了一点苜蓿。
母亲这次白天看戏后，晚上就不去看。我说我陪她看，可她硬是不要！还说： 你有事干，给娃娃上晚自习，别把正事耽搁了。
我果真发现母亲老了，头发白光了，腰也佝偻了，我很受惊吓，仿佛母亲的衰老是突然间的事。
谁知道这是母亲最后一次看戏！那个和我一起看郁金香花开，和孩子一样快乐的母亲哪里去了？还在山上老院出进忙碌着吗？！
闭上眼，我仿佛看到她在土炕上挣扎着翻起来，嘴里倔犟地说着 个很着嘞，你们勿管，忙你们的 。她已经无力将那句话说得足够大，强忍着胆管结石的剧痛没有在我们儿女的面前哼一声！我还是单纯的希望着，她会好起来，三月十五到魏店镇来看戏，和我一起欣赏火样红的郁金香花开！
郁金香花开了，开红了。今年，不知道我还会不会站在花园边上欣赏？可我相信：母亲一定会在春风中笑着看郁金香花开，还会笑着叫 驴耳朵花 ！
今年花开依旧红
不见去年赏花人
年年今日断肠时
暗向枕边泪空流
作者简介：种豆南山下，原名魏锋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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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4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