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
弱水河畔的风分外强劲，凄厉呼号起来，着实不能叫人好眠。我揉了揉眼睛，喊辛奴。
辛奴，几时了？夜这样深了，怎么还不点灯？
连着喊了几声，却无一人回答，空荡的房间里，寒风肆卷，冷的人骨子里打颤。
我默默放下揉眼睛的手，苦涩一笑。怎么忘了，如今我已无眼睛了，再揉也是看不见的。
二
我叫素锦，自幼长在天宫。当年擎苍一战，素锦族为争取战机，举族赴死，只剩了当年尚且年幼无知的我。天君怜我孤苦，念我族忠义，特将我封为公主，养在深宫中，安抚其余各部族首领。
我方来到天宫时，正赶上天君的第一位天孙出生，甫一坠地，三十六天一刹那齐放金光，东荒明壑俊疾山上七十二只五彩鸟直冲上天来，绕着那寝殿飞舞了九九八十一天。
那景象真是壮观，几乎迷了我的眼。那时我并不知这位方出生的小天孙将来会有什么造化，只天真的想，真好。
大概因天宫里并没有小字辈的神仙，而我又日日闲着无事，天君便遣我做这位小天孙的伴读。
整整五万年，我与那位小天孙日日相对而坐，看他从幼齿稚子一直长成峻拔青年，看他越来越耀目，越来越叫人移不开眼，一颗心里满满的，我想，就这样伴着他吧，素锦此生便无憾了。
可是这世道，却不会让人一厢情愿到底。
三
我知道，他生为天族太子，总不会叫我一人霸占。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常常想，他生为太子，将来是要继任天君的，后宫里无论如何都不会寂寞，可是终究，想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个叫素素的凡人真是好看，天生的芙蓉面，桃花眼，任谁看，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个的美人，那样我见犹怜的模样，真是动人。
我在空荡的大殿里坐了一晌又一晌，看烛火明了灭，灭了明，直到手心掐出血痕来才终于承认，我终究没有礼仪上学来的大度，真爱一个人，又怎会甘愿与他人共享。
这些年来，日日夜夜伴在他身侧的是我啊，那个从凡间上来的素素又算是什么东西？！
我终究是做了坏人。
一步步，机关算尽，先是夺了她的眼睛，又逼她跳下了诛仙台。
那一日，十里云海欢悦翻腾，天君降旨将我许为夜华的侧妃。我身披红霞，头戴凤冠，一心一意的欢喜。我想，我总算是能同他在一起了。
我坐在开妆镜前等了又等，总不见喜轿来，辛奴说，太子有旨，让我自行去栖梧宫。
我想，夜华虽是为了报那凡人的恩才将她接入宫中，但我那些手段却终究阴暗，惹了他的不喜，所以罚我如此。但既然日后要同他时时在一起的，这样的屈辱便也算不上屈辱。
我走至栖梧宫前时，门尚闭着，仙娥辛奴替我叫屈，上前叩门，不须臾，栖梧宫宫门大开，夜华从门里从容走出，我欢喜上前，尚未叫出一声 夫君 ，胸前就多了一把森寒的剑。
我不可置信的望向夜华，只见他向来漠然的神情里尽是厌恶，眼里明明白白的映着我的仓惶失措。
他说，这一剑是替素素刺的，还说，栖梧宫里从没有侧妃这号 人物 ，话闭，狠心拔出剑来，决绝离去。
天地一片苍凉，我颓然坐在地上，望着栖梧宫的大门缓缓关上，心如死灰。
他们都说你不近人情，不懂女色，我都信了，可是夜华，为了一个素素，你便要对我如此绝情？
从你一生下来，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日日伴着你，看着你长大，却还比不过一个才认识了不过三百年的素素？
我不过是天宫里的一个假公主，自己不争取，便再不会有人为我争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是夜华，我已然机关算尽，为何还是看到了你的厌恶？
四
其实我在看见青丘的小帝姬对东华帝君死缠烂打时，心中很是羡慕，只是可惜，那样天真骄纵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在我脸上。
前几日，夜华点了三百年的结魄灯被那个贪玩的小帝姬偷走了，虽然没几日又还了回来，可是灯已经灭了，那个他心心念念做了三百年的素素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了。
我知道，他定要伤心一段时间，可时日一长，什么也都烟消云散了，他还是天族的太子，我还是他的侧妃，这天上地下再没有什么素素。
只是，我尚未能高兴多久，就迎来了我生命中另一个劲敌 白浅。
三百年前，天君将青丘的女君白浅赐给了夜华，做夜华将来的正妃。
本来我并未将那位四海八荒都要尊一声姑姑的白浅上神放在眼里，只因她比夜华大了整整九万岁，论辈分要叫一声姑姑，论年龄要叫一声老祖宗，即使娶回来也是要被供在栖梧宫里的，可是偏偏，夜华却在那青丘狐狸洞里宿了整整三个月。整整三个月，纵使狐族的人天生魅惑，那也不过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罢了，可是夜华却又明明是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我承认，我妒忌她，妒忌的几乎发狂，可是我又全无办法。她身份高贵，法术上乘，又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我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这个白浅是个麻烦，我便只好算计了一次又一次，甚至不惜在夜华下凡历劫时做个人偶去勾引他。
那人偶着实花了我许多心血，为了将这个人偶做得像极那个凡人素素，我几乎熬坏了一双眼睛，但令人欣慰的是，这个人偶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在我看见白浅明明怒气冲天却又强忍着不发的神情时，实在觉得大快人心。一个人，一旦有了弱点，实在不堪一击。
只是可惜，终究，这个道理，我明白的晚了些。
那日白浅来惋我眼睛时，其实我并不如何害怕，只是心里恨极了这天道。我努力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两手空空，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努力，只是招招手，却能拥有别人穷尽一生苦苦追求的？
可是，我又明白，便是我如何恨极也是无用的。所以对于在青丘白浅轻巧的惋去了我的眼睛后，天君还是将我贬至弱水河畔的下场，不曾挣扎。
五
这两日我总觉得有些胸闷，自来了这若水河畔又许久不曾好眠，于是在听到外面嘈杂不断的兵器交割时再坐不住，便摸索着出了门。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拉住一位仙友问了事由才知道，原来那擎苍冲出了东皇钟，又来为祸四方。
只是，这终究是那些大人物们头疼的事情，同我又没有半点干系。
我思索着一会儿回到小屋内定要封了听觉才好避过这些嘈杂以便安眠，只是，我方转过身，在听见一个音色低哑的女仙撕心裂肺的喊声后，又生生顿住了脚步。
我一把拉住旁边的小仙，颤声问他： 方才，她喊的什么？
周围嘈杂一片，那小仙答了什么又或者没答，其实也没什么重要。
我愣愣站在原地，耳边轰轰鸣鸣，无一刻清明，过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我轰然淹没。
夜华两万岁飞升历劫的时候，受了极重的伤。我虽晓得他在这样小的年纪历劫， 自然 不会好过，可真正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偷偷哭了一场。我日夜守在他床前，端茶倒水，喂他吃药，待他身子好些了，便想着法子讲些笑话给他听，只愿他能活得快活些。纵然他待我是自始至终的冷漠，可既然爱上了一个人，便是连他的冷漠也爱的。
当初夜华差点一剑将我刺死时我都不曾绝望过，可是今日，在听到白浅那声撕心裂肺的 夜华 时却止不住的害怕。
夜华，你是天族的太子，墨渊上神的亲弟弟啊，你怎么可能，会死呢？
你两万岁就能历劫飞升，比墨渊上神还要早上五千年，你那么厉害，那么的厉害 夜华，这天上地下，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六
那日，夜华被葬入了无妄海。我跌坐在地上，万念俱灰。
过往在一瞬间绝望，浮华成空，执念成空，相思也成空。
五万年失魂落魄，凄凄思慕，心碎到奈何。
我日日机关算尽，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他。
天君降旨将我贬至凡间生生世世受尽情劫之苦，只因东皇钟异动那日我未能及时上报天庭。
这样的迁怒与责罚，我是早就习惯了的，谈不上有什么怨言。更何况，在这天宫里我再没有什么牵绊，去凡间受轮回之苦也好，这样我便不会再日夜辗转难眠，受尽相思之苦。
我端过忘川水一饮而尽，任泪水奔涌，自脸颊滑落。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泪。
夜华，从今以后，我放了你了。
作者：酒酒 |
|
发表于 2022-1-26 20:2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