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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荫路麻雀大的地方，从东头喊一嗓子，西头的人就听到了。
这里很热闹。热闹的林荫路是有颜色的，颜色像花儿一样开出了许多花瓣 一个贵妇拉着泰迪狗，在晨光里走；一个老农牵着羊，在墙根下走；一群孩子追逐着一只猫，在巷子里跑 黄的白的红的紫的绿的，它们拥簇着、挣扎着渲染这方寸之地。热闹的林荫路是有声音的，声音像鸟一样长出了翅膀，汽车的轰鸣声，商业街的音响声，街口的迪斯科声，以及牛哞声狗吠声鸡啼声虫鸣声 无限广阔的音域在这薄薄的空间里自顾地生长着。
白天的声响沉寂了，夜晚的声音慢慢浮现。从几百公里外的沙漠吹来的风，穿过平房抵达楼房时，被撕扯成了一股子一股子的，它从房顶上刮过，从巷子口窜出来，沿着墙根跑过来，撕裂声、噼啪声、呜咽声，让风有了它穿过的物体的形状。
然而再广阔的音域也比过人的一张嘴巴。一日，平房和楼房里的人吵了起来。或者说，林荫路村的居民和林荫路小区的居民有了口舌之争。
这说来话长，得先从林荫路小区说起。两幢楼房被叫做林荫路小区，实在过于勉强 没有院门，没有物业，连一棵花草都长不出来 恐怕再也找不出简陋如鸟巢般的小区了吧。小区挂牌后，摩擦渐起。平房人家的猫、狗、羊，时常在楼房底下转悠，停不进家门的汽车卡车平板车，也硬塞进楼房的停车位上；楼房里丢出来的垃圾杂物，随意地堆砌在巷子口 这是平房人外出的必经之地。这怪不得别人，麻雀大的地方，人口不过几十户，社区无暇顾及，物业不屑进驻；巷子的入口太窄，政府的垃圾清理车难以驶入，只得在巷口设垃圾点，或许三五天清理一次，或许一个礼拜。林荫路成了后娘养的地方 追溯根源，张大爷 功不可没 。
本来也相安无事，一场大风成为口舌之战的隐喻。在一场东风中，巷子口成堆的垃圾被吹到了平房居民的家门口，钻进了院子里。当大家伙儿拿着铁锹准备清理的时候，张大爷站了出来，他扬起脖子背着手从东看到西，从南望到北，摆摆手说不急，咱们等一场西风，把这些垃圾照吹回去。可那几日东风势头强劲，西风被逼退到了沙漠以北。在漫天遍地的黄毛风中，垃圾被扯散开，贴到了平房人家的窗户底下。
风终于停了。张大爷瞅着灰蒙蒙的院子，遍地的垃圾，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披上外衣走了出去，站在巷子口一吆喝，大家伙儿就都扛着铁锹镐头出来了。不消一会儿，垃圾小山似的堆在了楼房门口。
楼房里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二楼刘保险（刘先生是商业街平安保险的工作人员，无论见到谁都先递上一张名片，微微颔首，露出八颗牙齿：请看一看我们最新的保单吧！刘先生被邻居戏称 刘保险 ）在微信群里一吆喝，平素见面不说话的邻居们空前团结起来，一个个抄起木板、提着棍子冲了出来。
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你们住楼房的人不要太得意，连垃圾都管不住，还能管住什么？张大爷先发制人。
怪我们咯？！真是笑话！是风把垃圾吹跑的，你找风说去！刘先生也不甘示弱。
真是不讲理！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
有种你再讲一遍！
哗哗啦啦一阵骚动，双方都各自向前一步，瞪圆了眼睛。
风不动，如血的残阳也不动。张大爷忽然伸出手来，趁着刘保险偏头的当，在他头上抓了一把，刘保险也迅速揪住了张大爷的领子，俩人扭作一团 他们身后的铁锹棍子声响了几下，又不动了 他们都在观望，看是东风能压倒西风，还是西风会镇住东风。
警笛声响起，公安局的人来了！汽笛声一阵高过一阵，政府的人来了！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社区和居委会的人也赶了过来。
政府和公安局的人站在中间，屏风一般分开了双方；社区工作人员对楼房的居民好言相劝，村委会的人给平房里的居民抱拳作揖。
在月上柳梢前达成了和解。政府免费为林荫路小区清理垃圾，每天一次，顺带把平房的垃圾也一并运走；为小区安装简易大门，在未硬化的空地上种花种草
人们各自散去。张大爷和刘保险走在最后。张大爷摸摸有点发红的脖子，刘保险揉揉有点疼的脑袋，不约而同地，俩人一左一右对着政府人员的影子狠狠地踩过去，又悄悄地唾了几口，一抬头，他俩相视一笑。林荫路人的心思有时就像小孩一样简单 把许多烦心事吃进了肚子里的乡邻，在一场风吹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夜，林荫路沉沉地睡去，只剩下风声 它们被人们打扰了一天，还没有消停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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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2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