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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邓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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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迹
我所居住的这一带算是城乡结合部。路北是傲然耸立的两排高楼，楼后是小镇最繁华的商业中心；路南是一片低矮破旧的平房，尽头是一块菜地。路北和路南，它们一高一低，一瘦一胖，却又相对相望，在一问一答中守着光阴过日子。它们在沉默中窥透了宇宙间所有的秘密。这里是林荫路。
林荫路两旁种满了桃树和梨树。阳春三月，那些粉嫩的花苞一天一天地膨胀和饱满，直到撑开整个轰轰烈烈的春天。风过，撒下一片片红红与白白，让整条街烂漫得无边无际，是小镇的世外桃源。而在几十年前，这里是一片草滩子，无数朵盛开的马蔺花，流淌成一条紫色的河流。如今那条紫色的小河蓦地化为一群紫色蝴蝶，常常来寻找回家的路。再向上追溯，这里是茫茫沙海的领地，没有炊烟，没有飞鸟，沙地里连个脚印也没有。阳光落在一粒粒沙上，独享着千万年的孤寂。从沙漠演变到林荫路，不过数百年的时间。因为有了人的足迹。
林荫路本来是要规划为全镇最大的小区的。十年前，从东胜来此办事的开发商李先生打这里经过，走在落英缤纷里，被一簇桃花打中了头。李先生仰起头来，见天空清澈如水，满树桃花荡漾；一转身，看见的是用砖头瓦片盖的东一片西一片的房子，横七竖八，只夹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李先生望了好一会儿，他双手交叉把骨节摁得咔咔作响，一个 宏伟蓝图 在心里悄悄迸裂开来 把这些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房子全部拆掉，盖成一幢幢高楼大厦，坐在落地窗里喝着咖啡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岂不是 人生 一件美事！
很快，拆迁公告就雪片般贴满了林荫路的大街小巷。拆迁伊始很顺利，前17户住户在拿到100万元的补偿款后，乐颠颠地卷铺盖走了人。21世纪初的小镇刚刚崛起，公务员的工资每年不足2万元，这笔拆迁 巨款 足以让那些没了房子的居民衣食无忧。
草能带歪一群羊，人也能让规划图改了路线。这个人就是18号住户张大爷。张大爷面对来了一趟又一趟，快要把自家门槛踏破的李先生，只是伸出两个手指头，又缓缓地落下。他在李先生横飞的唾沫里，微微侧身坐着，眼睛盯着门或窗的地方，一动不动。张大爷的沉默似乎带着不可言说的重量，压得李先生隐隐矮了几分。李先生盯着石像一般的张大爷，声音一步步退到墙角的阴影里，越来越小，低沉得似一只找不到出口乱飞乱撞的苍蝇，最后摇摇头，一声叹息。
张大爷在李先生离去的背影里算了这样一笔账：自家庭院被拆倒后能盖起10层楼房，一层售价50万元，乖乖！那就是500万呀！我才要200万，不多不多
张大爷掀起了一场大风，这场大风席卷了18号以后的住户，他们像商量好似的，把拆迁款都抬到了200万元。张大爷当了十几年的村主任，后来又去跑顺风买卖，一辈子顺风顺水，是林荫路响当当的 人物 ，走路都能带出二两风来！听他的准没错！这是李先生没有想到的。这些平房，像是被造物主随便地堆在路边，一家和一家总是对不整齐。平房里的居民有蒙古族，也有汉族；有土生土长的老地户，也有从陕北迁居而来的人，还有从草原赶着牛羊走出来的人 天南海北的人杂居在此，每一户都像是一个独立行走的村子，他们却在拆迁款上达成了一致 这也是人性贪婪的共识。
几个月后，17处平房在挖掘机的轰隆声中成为一堆沙尘瓦砾，一群工人开始叮叮当当地打地基。张大爷扶着门框，探出来向外看一眼，又缩回身把门关住。他不急，他在等。其他人也不急，他们在看。
一年后，两幢高楼拔地而起，张大爷坐不住了。他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外，伸长脖子张望着，可李先生再也没上门，听说两栋楼房售空后，他就打道回府了。张大爷一愣，像被噎住了似的，使劲咽下了口水，挪开几步，转身拎上板凳进了屋。其他住户陆陆续续出来观望了一会儿，又树叶似地散开了。
就这样，张大爷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李先生的 宏图大业 扼杀在摇篮里，而林荫路18号也钉子般地钉在了城镇与乡村之间 它早已比自己的主人声名在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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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2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