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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回南塘，要走的时候，爸爸把家里留的三四十个新鲜鸡蛋都端了出来，让我和姐姐带去吃。这些鸡蛋都是家里喂养的母鸡生的，是城里人难得买到的土鸡蛋。
我不肯带，因为平日里上班都吃工作餐，周末有时候在乡下度过，若是未归，则被姐姐叫去，因此半年来竟很少独自做饭。
爸爸不为所动，找来袋子自己动手给我装好了。奶奶也在一旁不停唠叨，说我脸色不好，要补充营养。看看躲不过，我只好大手一挥，好啦好啦，知道你们舍不得吃，带走就是了。
十几个大而光洁的鸡蛋，捧在手中，很有分量感。看着这些鸡蛋，我思绪飞扬，那些卖鸡蛋的童年记忆，点点滴滴地，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在山村深处长大的我，小时候最怕的，不是被老黄牛的尖角顶下田埂沟，不是割茅草时踩到昂首示威的小花蛇，也不是拔秧莳田时遇上油黑的蚂蝗，或者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听老人家一惊一乍地讲的鬼 故事 ，比起这些，我更怕赶圩。一到赶圩的日子，我就得去卖鸡蛋了。
那时候农民都过得紧巴巴，家里为了让我们读书，节衣缩食，过着艰苦朴素的日子。母鸡下了蛋，一般都舍不得吃，得拿去换钱，积少成多，可以凑学费，或凑成其他的 生活 费用。鸡蛋卖两三毛一个，且具体到分，两毛五，两毛八的卖，金贵得很。鸡蛋这种食物，对幼小的我们来说是一种奢侈品，捡鸡蛋感觉在捡宝贝疙瘩似的。虽然家里生产 奢侈品 ，但除了生病得到特殊照顾外，小孩子们也只有一年一次生日时才能吃上一个荷包蛋。
所有的鸡蛋都被小心翼翼地存放起来。每隔十来天，大人就算好了赶圩的日子，隔天夜里将我叫到桌前，一遍又一遍郑重地嘱咐我，无非是叫我明早跟着族里的乡亲一起出门，走路要长眼睛莫要把鸡蛋打了，鸡蛋卖几毛几分少一分不卖，以及不能给先买的人把大个的鸡蛋挑走之类的话。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叫起来，睡眼朦胧中匆匆洗漱吃饭，跟着别人出门。大人已经将鸡蛋用竹篮子装好，底上垫了碎花布，白鸡蛋躺在花布上，多的时候有二三十个，少的时候也有十一二个。我愁眉苦脸地看着安安静静的鸡蛋们，想着长路漫漫，心中涌起无尽的忧伤，然后在大人的 威逼利诱 下，不情愿地拎起篮子，追着族里那些赶圩的大人后面跑。
我那时大概十岁的样子。之所以怕赶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乡上的圩场离我们太远了。以我当年的脚力，走大路要一个半小时以上，走小路也只少二十来分钟。走小路要翻过几座荒无人烟的小山头，走过一大片田野和人家，路上的大狗总让我提心吊胆、心有余悸。但乡亲们都选择走小路，毕竟小路要近多了。我双手交换着挽住篮子，焦急地赶路。那些大人走路比我快，也不会特意减速。路上状况频出，有时候被大狗吓哭，有时候被荆棘割破手脚疼哭，有时候不小心摔倒打碎了好几个鸡蛋，知道回家要挨骂，虽然故作坚强紧追慢赶，但内心里却已泪流成河
长辈都忙着田间的农活，反正闲不住。交代给我的任务，也不是每次都很顺利，没有完成的时候居多，比如算账时被顾客坑了，鸡蛋相互碰撞磕裂了外壳没卖掉。偶尔一个人出门，总会迷路，被大狗追得嚎啕大哭。有时候早上出门时数好的鸡蛋，因为当天降价的缘故，到下午又一个不少地提回家，又累又饿，灰头土脸。
最 开心 的事情，莫过于半道上就被人家把鸡蛋买走。记得有一回，才走到隔壁的村子，一个大婶就把我拦住，说要买鸡蛋，问多少钱一个。我说了价钱，她嫌贵，说一个少两分。我说这是最低价少了不能卖，宁可提着篮子走到镇上去。她停了一会儿，又冲着已经走开好几步的我招呼： 回来，小孩，看你提这么多鸡蛋走那么远也可怜，我帮你买一些。 数到最后只剩下六七个，她干脆全买下来，一边给我钱一边说： 小孩，把钱装好了，快点回家去。 我提着空篮子，裤兜里揣着一把零钱，感激不已。
在圩上卖鸡蛋，经常会遇到我的老师们，这是我最担心的事。看到他们远远走来，我赶快低头，真想挖个地洞藏起来，让他们看不见我才好。但我的鸡蛋每次都把我出卖了。他们偏偏停下脚步蹲在我跟前，拿着鸡蛋问价钱，我只好硬着头皮叫老师，然后听着他们略带惊讶地说： 原来是你呀。 从小到大，面对老师的时候，我都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敬畏感，似乎必须毕恭毕敬地站着，不能像个野孩子一样蹲在粗声粗气的人群中。老师们要是跟我还价，更让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从老师手里接过钱来。
我从八九岁被长辈们安排卖鸡蛋，一直卖到初中毕业，那条小路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也不知道在路上哭过多少回、跌倒过多少回。
不知道从何时起，家里的鸡蛋开始去掉了 奢侈品 的头衔，由 外销 转 内销 了。吃稻谷喂养的母鸡下的蛋难得买到，这些年大部分都供给了小外甥。平常回家下厨的时候，我也会拿几个鸡蛋出来，做汤，或者煎炒，主要是想给长辈们尝尝。鸡蛋虽然吃得起了，但一个鸡蛋要一块多呢，他们仍旧舍不得吃，总会把鸡蛋一个个留好，等我们回去时，全部带走。
如今，人们出行都有了代步的工具，小路也早已荒芜，我都记不起那些弯弯曲曲的路口了。但小时候卖鸡蛋的经历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忘，我从卖鸡蛋的小孩升级为吃鸡蛋的成人，内心深处依然对鸡蛋怀着悲喜交集的复杂情感。
2019.03.03
原创：运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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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23: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