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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停歇的火车
文/史秋娟
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家。
你为什么回家？
自懂事起，我就很喜欢问问题。
去买东西的路上遇见认识的人，我会开口问： 你要去哪里？
那个人如果回答说： 我要去超市。
紧接着我会问他： 你去超市干什么？ 然后站在原地乖巧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后来上了小学，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的行人遇见我总会问： 小秋，你干什么去？
我习惯性地回答： 哦，我要回家了。 然后眼巴巴地盯着那个人，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发问。
如果他问我为什么回家，我会 心情 愉快地告诉她： 我要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了。 像是分享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一般高兴。
后来，我发现情况渐渐地变了，随着我的成长，周围的一切也跟着 成长 了。
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如既往地回答着路人向我提问的问题。 哦，我要回家去了。
我等着那人的继续提问，等待着他问我为什么要回家去。然而他只是笑着走开了，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我双眼中的渴望。我感到很疑惑：咦？他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回家？太奇怪了，我完全理解不了。
然后，我就带着疑问一路飞奔回家，跑到妈妈的身旁，问： 妈妈，怎么没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回家了？他们以前都会问的。
妈妈显得有些诧异，仿佛我的问题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而我却觉得它无比地正常，而且重要，甚至比我去学校上课还要重要。妈妈笑着摸摸我的头，说： 因为不用问，他们也知道你为什么要回家。大人是很聪明的。
大人是很聪明的。我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发问了，因为他们认识我，对我太熟悉了，猜到了我回家是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的。那一刻，我恍然大悟了。
后来，我到市里上初中，因为离家比较远，所以往返程都需要坐长途汽车。
有一次，我坐上回学校的汽车，把书包从背上拿下来，双手抱在怀里。我的身旁坐着一位中年女人，她看了看我怀里粉色的书包，笑着问： 小姑娘，你要去哪里啊？
我转头看着她，显得很诧异。我已经很久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了，我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我紧张了，在脑海里仔细又认真地组织了一遍答案，然后开口告诉她， 哦，我要去市里的学校。
我双眼巴巴地看着她，眸子里闪耀着久违的星光，等着她问我为什么要去学校。
女人笑笑，亲切地说： 我有一个女儿跟你的年龄差不多，也在市里上学。你上几年级了？在哪个学校上学 ？说不定你跟我女儿是一个学校呢。
我有些失望，眼眸中的星光也渐渐黯淡了。她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去学校呢？难道她猜出来了我为什么去学校？可是她不认识我啊？而且，她为什么要问一大堆没有意义的问题呢？我上几年级跟我为什么去学校有什么关系呢？我在哪个学校以及她的女儿是不是和我一个学校有那么重要吗？如果是我的话，我的问题一定比她的更重要、更本质。我会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要去学校呢？
我有些疑惑了，大人们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聪明吗？
等到学校放假我回到家时，妈妈正在厨房里包饺子。我走到妈妈面前，问她： 妈，我在汽车上遇见一个阿姨，她问我要去哪儿？我说我要去学校。然后我就等着她问我为什么去学校，等了半天她也没问我。难道她猜出来了我为什么去学校？
妈妈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那还用猜吗？你是学生，去学校当然是去学习了，还能干吗。
我看着妈妈，眼神同样很奇怪。不对，妈妈说的不对。我去学校是因为我将来想成为一名作家，而学习只是一种手段罢了。我刚想反驳她，妈妈就开口说：
好了好了，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了。老师一定布置作业了吧？赶快去房间里写作业，等做好饭叫你。
我点点头，走出了厨房。
原来我问的问题很无聊吗？真是不能明白大人们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高二的时候，我在去书店的路上遇到了同班同学。她先看到了我，就对我挥舞着右手打招呼。
嗨，小秋，好巧啊。你现在要去干什么？
我回答说： 我要去书店。 一如往常，我等待着她问我为什么去书店，然而她却说：
咦~小秋怪不得你学习那么好，人又聪明，平时又努力，我真的很羡慕你。
我有些失望地笑笑，决定主动出击。于是，我开口问： 你要去哪儿？
她回答说： 哦，我要回家去了。
我的双眸中突然迸发出了火光，看着同学，也许她正等着我问她为什么要回家，于是我问： 你为什么要回家？
同学十分诧异地看着我，下一秒笑出了声， 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回家就是回家啊，能有什么理由？
火车依旧平稳地行驶着，我的思绪却跑到了不知名的地方，直到坐在我对面的小女孩儿伸手拽了拽我的衣服，我才回过神来。女孩儿五六岁的模样，长相十分可爱，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眸子清澈极了。
她双眼巴巴地盯着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阿姨，你为什么要回家？
说实话，听到她的问题时我有些震惊，因为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同时，我又觉得激动极了，因为过了许多年终于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小女孩儿的妈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蛋糕，递给了小女孩儿，语气有些严肃， 晓晓，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打扰别人休息是不礼貌的行为？
小女孩儿低着头，委屈巴巴地开始吃小蛋糕。
我慌忙摆摆手，笑着说： 不打紧，不打紧。我刚才还觉得有些无聊，幸好有您的女儿跟我说话。
小女孩儿一听我的话，高兴极了，再次眼神炙热地看着我， 阿姨，你为什么要回家啊？
我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哦，因为阿姨公司放假了，而且阿姨很想自己的爸爸妈妈，所以要赶回家跟他们一起 生活 ，一起吃饭。
小女孩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原来阿姨想爸爸妈妈了，所以要回家。
火车驶进了隧道，车内一片黑暗，我看不到小女孩儿的神情了，但我知道她一定如同我看着她那般看着我。
几分钟后，火车驶出隧道，车厢内又充满了光亮，小女孩儿的蛋糕也吃完了，嘴角沾了些残渣。
我拿出一张纸巾，伸手帮她擦拭着嘴角，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突然袭来，我知道，我在抚摸着小时候的自己。
小女孩儿看着我，有些奇怪地问： 阿姨，你为什么不问我要去哪里？
我有些好笑地问： 那你要去哪里啊？
小女孩目光炯炯地盯着我，小小的粉色的嘴巴一张一合， 哦，我跟阿姨一样，跟妈妈一起回家。
我知道她在等着我为她为什么要回家，但突然玩心大发，想要逗一逗她。
小女孩儿果然耐不住性子，开口问： 阿姨，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回家？
小时候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候妈妈给我的回答是：大人都是很聪明的，他们猜到了我为什么要回家。
因为阿姨是大人，大人都是很聪明的，大人可以猜出来你为什么要回家，所以当然不会问你了。
小女孩儿笑出了声： 妈妈也这样说过，因为大人很聪明，所以不用问
小女孩儿的妈妈打断了小女孩儿，语气有些不耐烦， 晓晓，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问这么多问题是不礼貌的。 而后充满歉意地对我说： 真是不好意思啊，这个小丫头总喜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我觉得您的女儿很可爱，我很喜欢她。
我突然想起了前些天去书店买的一本书，书里讲的是大人眼中的孩子和孩子眼中的大人，但翻看了几页，发现已经不是我能看的书了，它需要一个更好的主人，而不是我这个 成长 了的大人。
我从包里拿出了那本书，递给了小女孩儿，语气温和地说： 这个送给你，阿姨已经不需要它了。
小女孩儿的妈妈慌忙推辞道： 这怎么能行呢？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能让您破费呢！晓晓不能收，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笑着说： 没关系，我只是把它送给了更合适的人。
女孩儿的妈妈见我的态度如此坚定，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小女孩儿抱着那本书，看起来很高兴，因为她正在迫不及待地翻看着。我知道她是看不懂的，因为她还没有长大。但我想，她总有一天会看懂的，因为她还没有长大。
火车仍在平稳地行驶着，车厢里的很多人因为疲惫闭上了双眼。火车经过了一站又一站，他们睡过了一站又一站，等到下车时，感叹这真是一场疲倦的旅程。
四个小时后，我下了火车。小女孩儿和她的妈妈也下了车，只是下车的乘客很多，我们之间隔了些距离，过了一会儿，我就看不见她们的身影了。
我跟着人流出了站，四下找寻着来接我的大哥的身影，却意外地发现了离我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本书，被行人踩了几脚，封面有些脏了。我走过去发现正是我送给小女孩儿的那本书，心情很平静地捡起来，用纸巾擦了擦上面的污渍，装进了包里。
大哥朝我跑过来，把我的行李箱放进了轿车后备箱，载着我回家了。
后来，我成为了大人，学着大人的语气说话，把思维调整到大人的惯用思维，见面和他们聊聊平时看了什么电影，最近去了几次健身房，年终奖金有没有拿到 渐渐的，我为自己终于像一个大人了而感到高兴和骄傲。
成为大人后，我变得经常坐火车了，因为我的工作经常需要出差。我站在站台，望着无尽的人群和无尽的天空，内心有些迷茫。火车永不停歇地驶动，而我的迷茫也越来越没有尽头。
夜深人静时，我也会苦恼，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起小时候的时光，这时在我身上体现的大人的特质就会暗淡许多，因为我的内心正在渴望着有一个人能够为我为什么要回家？为什么要去学校？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出差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这点也让我很苦恼。所以我要去伪装，想着总有一天会伪装地天衣无缝；但同时也很害怕，怕我的伪装会被聪明的大人们看穿，因为真正的大人都是绝顶聪明的，而我只是一个假装聪明的大人。他们就会对我投来奇异的眼光，像是在欣赏着北极的企鹅，南极的北极熊。
小时候有人告诉我，大人们都是很聪明的。可当我真正成为了一个大人，却发现大人比小孩儿笨多了，当然这或许是因为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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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