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莼鲈
文/苏瑞霖
走出门，右拐，迎面就是一条巷子。巷子坑坑洼洼的，时常浅浅地积着水。巷子两边是搭起的防雨棚，一个个棚子连接着，棚下摆几张矮桌，几个马扎，就是一个早点摊。若是在秋冬的早晨，一进巷子口就会被热腾腾的水汽扑了满脸。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早点的香气。
最前头，巷子口的那家，是卖羊糁汤的。在当地，这个念 sá 。羊糁汤是这里的名吃。我已不记得老板是什么样，但对老板娘印象深刻。她正是人们心中最典型的形象：穿着红方格子围裙，带着深色套袖，双手粗糙，双脸通红。老板娘总是站在煮糁汤的大桶前，等着人来买糁汤。若是人家要再沸一个鸡蛋，我最期待的表演就开始了：老板娘一手端碗，一手把鸡蛋磕开打散，然后麻利地揭开锅盖，蒸腾的水汽顿时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一舀滚烫的糁汤裹挟着厚厚的热气扑到碗里。待热气褪去，纤细的蛋花已在碗里旋转起舞，仿佛仙女的飘带。最最普通的糁汤，便灵动起来，使人莫名喜悦。老板娘再撒上葱花香菜，鲜嫩的绿色顿时使碗中的盛会变得格外精彩。
饭量大的，还会加一份油饼或烫面角。油饼是一大张切成许多小块的；烫面角则是瘦长的肉馅蒸饺。如果说，火腿肠是 泡面伴侣 ，那么这两样，则可以被称作 糁汤伴侣 了。本来是没什么味道的，但泡在糁汤里，再挖一小勺橘红的羊油熬的辣椒，便是当之无愧的美味。
相比其他早点，糁汤还是过于丰盛了，所以人们不会天天吃。人们常吃的，还是饼啦粥啦之类。附近有个小学，所以经常能在这里看见吃早点的老师学生。小学生们爱吃的，还是这些：夹饼，谢家馅饼，油炸糕。通常是爷爷奶奶领着来吃，坐个小马扎，就着小米粥或胡辣汤。现在想来，还真说不清胡辣汤是什么颜色，但用料可是绝对丰富：小指头大的花生，面条般长的海带丝和豆腐皮丝，面筋木耳。一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胡椒的气味直窜鼻腔，直冲胸膛，激得食客胸中沉闷的寒气顿时散了出来。顾不得烫，便吃起来，时不时地给烫得哈着气。
我上小学时，也总是经过这条巷子，但家里人很少在这给我买吃的。看着大铁锅里欢腾的热油，老板拿着大夹子加出金黄的炸糕或馅饼，放在竹筐里。在寒冷灰暗的冬日，它们唤醒了我的眼睛。香气灌进鼻子，热气扑面而来 单是走进巷子，便有 幸福 感一路裹挟。
有的早晨，还会有小学的老师，坐着马扎吃早点。菜煎饼，小米粥。
一个小学生经过，立正站好： 老师好！ 老师停下筷子，微笑着点点头。
那孩子刚走，后面又是一群小学生： 老师好！
上了中学，学辛弃疾的词：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于是，我知道了 莼鲈之思 一词。时常好奇：那莼菜鲈鱼该有何等鲜美，使得张季鹰割舍了身外名利。于是，也格外向往那莼羹鲈脍。对 故乡 的 思念 ，或许就体现在对食物的思念上吧。
眼看就是冬天了，学校池塘里的大雁却淹留于寒冷的北地。我常想：它们不冷吗？再想，就想到家乡了。那些只有家乡才有的食物，如同白炽灯照亮棚屋一般使整个人明亮起来。冬天的大雁属于水草丰美的南方，正如思乡的人属于那条始终喧腾的街巷一样。
苏轼一生颠沛流离，却在黄州知遇了猪肉，在惠州知遇了荔枝，在儋州知遇了生蚝。说是 知遇 ，是因为他纵然心中苦闷，也在词中感慨： 此心安处是吾乡 ，胃安定下来，心才会平静吧。陆游也曾说： 有沽酒处便为家 ，食物带来的满足，换来的是内心的平和。
因此，我是多么的想念我的家乡啊！我对家乡食物的深深渴望，正如被剪掉飞羽的大雁渴望南方肥美的水草。不，我想念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大锅上弥漫的水汽；守在锅前，脸膛通红、目光热切的摊主；还有牵着我走过那条街巷的、温粗糙而温暖的手 纷杂的气息、耳边的乡音，融化在热腾腾的水汽中，在空中缓缓散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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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0:12:00